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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8
经费有了,但东子却联系不上。这几天,大毛都要往他家跑三,五趟,东子娘见他来的这么勤,竟然怀疑儿子是不是借了他钞票不还而躲起来了。
大毛怀疑他那天晚上去冲赌档抢钞票计划失败,被人打伤进了医院,或者被警察抓住送进了看守所。
秤砣回到常州的当天晩上,在百货大楼隔壁的杏花楼摆了一桌,请西瀛街上的朋友吃夜饭。饭桌上,听许成讲这几天里所遭受的沉重打击,义愤填膺地唱起了《红灯记》;学你爹心红胆壮志如刚,血债要用血来偿。
常客在沈鸿基家里见过矮脚虎,他常去沈鸿基家推牌九,赌钞票,不论赌品还是人品,口碑极差,输了钱掼牌耍赖,赢了钞票还要赢句子,有几场赌局,就被他这样闹歇了。既使这样,沈鸿基每回还要赔上笑脸和调,按他说法,去跟个赖皮过不去,沾了光也是吃亏。况且,在赌台上他就象头养肥了绑在屠宰凳上的猪,任由活手宰杀;我们对付矮脚虎这样的人,要一改硬碰硬,钉头碰铁头的战略战术,组织一支三,五个人的小分队。我的任务是每天去沈鸿基家蹲点,矮脚虎一出现,我立马跑出来通风报信,队长负责召集队员,埋伏在沈鸿基家门口,打他个伏击战。也不要象以往一样出手就是敲头,敲破了头,七天拆钱,他又可以带着人马去西瀛街上耀武扬威。这趟我们专敲他的膝盖骨,脚肋骨,骨头敲断了起码要在床上躺二,三个月,出门走路靠拐杖。我就不信他撑着拐杖还能出来指挥战斗。这个人的坏脾气,在社会上结了好些冤家,我们不到社会上去吹牛比,他做梦也不会想到是被西瀛街上几个小赤佬打趴的,弄不好我们看到一场狗咬狗的好戏。他提出的战略战术,全票通过。
他每趟去沈鸿基家是一个人,还是两个人。许成问。
他总是和一个叫长丫头的女人一块去。常客说。
大毛夸张地哦了声;我认得这个女人,原先是东子的小姊妹。
常客说;那你就不能为光荣的小分队队员了。
席终人散前,针对矮脚虎的小分队成立了,因为小分队成员必须与矮脚虎未曾谋面的陌生人,平头喊来吴森林,猩猩,陆建强喊来了咣咣加入小分队,王志华,秤砣也没和矮脚虎照过面,; 就由让他们担任小分队长,常客任参谋长;参谋不带长,放屁都放响。
伏击矮脚虎的行动,比预想中的还要顺利。
沈鸿基回到家,赌徒一呼三,三唤六,摆好台子开赌了。
八点钟,矮脚虎带着长丫头咋咋呼呼的出现了。
常客偷偷地从侧门溜了出去,骑上自行车去王志华家通风报信; 二个钟头之内,他肯定不会离开。
果不出所料,十点钟,矮脚虎输光了带来的钞票,连吓带骗的从一个赢钞票的人手里借来三十块,连押二把,输了。朝手掌心里吐了口唾液;不赌了,这只手今天摸着霉比的。说完叫上长丫头走出了大门。
王志华几个人,埋伏在沈鸿基家隔壁的沈家弄弄堂口,听见吱嘎的开门声,探头一看,有个矮墩墩的男人,带着个比他要高出半头的女人,骂骂咧咧的从门洞里走了出来,不用置疑,这两个人肯定是矮脚虎和长丫头,他抓起脚旁边的锄头柄;准备战斗。
下午,他特意去吊桥路对面的农村供销社,买了五根手腕粗,一米多长的锄头柄,人手一根。
矮脚虎走到弄堂口,人没看见,只看见一根锄头柄横扫过来,狠狠的敲在膝盖骨上,随后听见骨折时发出咯啦咯啦的声响。
接着,弄堂里又冲出来几个手举锄头柄的人,手起棒落,对准矮脚虎的双腿,双手,一顿乱敲之后扬长而去。
负责守门望风的小宋,听见外面传来撕心裂肺的喊叫,正想探头看个究竟,长丫头尖叫着冲进大门; 不得了啦,不得了啦,矮脚虎要被人打死了。
矮脚虎瘫在地上,别说走路,连爬都不行了,只能躺在地上哇哇乱叫。
沈鸿基走出来看一眼心里骂了句;活该。但还是喊来小宋,常客;不能让他在家门口又喊又叫,你们把他搀到弄堂口,叫辆三轮车去医院,我随后就到。
长丫头也跑过来帮忙了,三个人象是拖活死尸一样拖到琢初桥上,然后抬头抬脚搬上三轮车。沈鸿基回家拿了钞票,也赶到琢初桥上,送他去医院。
小宋,常客跟着三轮车,步行到市第二人民医院。帮着把护士把矮脚虎抬到急诊室病床上。
沈鸿基让小宋,常客回去看守门户,自己和长丫头留下来料理矮脚虎就诊,住院的事情; 没办法,在我家门口出事的,我总要担当点责任。
医院门口,常客碰见尾随而来的吴森林,连连朝他眨眼做手势,意示旁边有人。他没拎得清,直截了当地问;矮脚虎脚的断了没有。
他脚断了关我屁事,你想知道自己不好去看吗。常客说。
小宋把他们的对话和反常举止,都看在了眼里。
赌钞票的人,凌晨两点才散去,待人走光了,小宋去医院帮忙,常客留在家里看门。
早上四点多钟,沈鸿基才从医院回来,他让小宋在医院里陪矮脚虎,自己回来困一觉,等天亮了,再去通知他家里人到医院办住院手续。
有这么严重,还要住院。常客漫不经心的随口问了句。
严重,绝对严重,这些人下手真狠,膝盖骨打断了,手臂也打骨折了,以后要撑着拐杖过日子了。沈鸿基摸遍身上口袋,没有摸到烟盒,伸手跟他要了根。
那打他的人要倒霉了。常客试探了一句。
他都被打闷了,一会说是十八间的谁谁,一会说是朝阳新村的谁谁,过了一会又说是住在下街的谁谁谁指使谁谁动手的,听他的口气,冤家对头遍天下。沈鸿基突然话头一转,正视着他问道;你知道是谁来伏击他的吗。
常客料到小宋会向他打小报告,早就有了心理准备;我在医院门口碰见一个朋友的朋友,向我打听矮脚虎的伤情,我猜想这伙人干的。
你在脑子里想想就好了,千万不要讲出去,也不要去打听,知道的越少越好,掺和进去没有好处。沈鸿基出于好意,提醒了句。
师傅,我人又不戆,心里有数的。常客回道。

伏击人员名单上,马嵬排在第二位。
秤砣原先的邻居李志强,活脱活象电影《小兵张嗄》里的嗄子,西瀛街上的人从不喊他的名字,直接喊他; 嗄子。嗄子跟马嵬是中学同班同学,嗄子家后来搬到青果巷,两个人关系自然更热络了。年初,不知为了件什么事和马崽闹翻了,闹到两个人都约好对顶的时间、地点,嗄子甚至还叫秤砣去现场观战。听讲是王大庆出面劝阻这场两个人的决斗,尽管没打,但两个人在心里已经默认对方是冤家对头了。
嗄子老子在杨柳巷里的向阳电机厂当电工,这两年里,他经常带着马嵬去厂浴室汰浴,实际是去电工间,配料间,偷了铜丝,漆包线,卖给废品站,换些开销钞票。有天傍晚,两个人偷偷摸摸摸进空无一人的电工间,看见地上有两盘电线,每盘有七、八斤重。顿时起了黑心,用衣裳包裏好电线,拎到厂后门的围墙下,齐心协力一二三,扔到围墙外面。当晚,两人讲好电线先由马嵬拎回家,第二天中午一起拿到浮桥头,卖给专门从事收赃的贩子。
第二天上午,马嵬跑到嗄子家,讲晩上拎着两盘电线刚走进蛤蜊弄,迎面碰上出来巡逻的联防队员,手电筒照着他吼了句不许动,他只得扔下电线跑路了。嗄子当时还相信了他的话,心想反正电线是偷来的,也就浪费点力气,以后有的是机会。有天,他自己拿了几斤铜丝去浮桥头出卖,听贩子讲,马嵬,吴红旗前几拎了两捆电线,卖给了另一个贩子。嗄子听了火冒三丈,立即去找他算帐。马嵬在事实只好承认是骗了他,但钞票全输在人民公园茶室里。因为这件事,他们闹翻了脸。
秤砣找嗄子打听马崽的近况,嗄子听了心里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,他也想借同学的手,帮他出这口怨气;青果巷菜场是他们活动据点,下午肯定在那里。
青果巷菜场的前身是大戏剧,在旧社会,常有名角在那里登台唱戏。解放后,政府设收了资本家的财产,把大戏剧改建成市里面规模最大最热闹的菜场。菜场上菜时间一般在凌晨三、四点和下午二点左右,附近郊区乡镇公社的菜农们用拖拉机,板车,把田里刚收割来的各类蔬菜,拖拉进城里,卸到指定的菜场,统一售卖。每年冬季,是菜场最为闹忙的时节,欢喜做腌菜,萝卜干的人家,屋脊上也都晒满了青菜,萝卜干,红红绿绿的一片,远看上去还以为谁发痴在屋顶上砌了个的花坛。
蔬菜柜台的营业员像敲铜锣一样,用秤砣敲一下秤盘,吆喝一声:请自觉排好队,开秤卖菜啦。水泥柜台前人头攒动,人声鼎沸,有序的队伍,很快伺机插队的投机份子挤乱,争先恐后的场景有点像上下班高峰时段挤公交车。有人故意瞎叫,制造混乱,手里举了个空篮子,嘴里却喊开水来喽。趁着人群一松动,他像娄阿鼠钻到柜台前面。提前一、二个小时,拎着菜篮子和小板凳去蔬菜柜前排队的老实人,倾刻淹没在你推我挤的人堆里,菜卖光了,手里的依然菜篮子空空如也,板凳找不着了,连穿在脚上的鞋子也被踩掉找不到了。菜场自组的纠察队员一般出现在落市人少的时候,他们煞有介事的过过场,狠声叱喝,指手划脚,维持一下秩序。有人喊叫抓小偷,白拆子,有人哭天抹地说口袋里皮夹子被人拆走了的事情,每天都会发生几桩。纠察队员早已见怪不怪,顶多上去提醒一句;自己要当心的呀,以后出来买菜别带皮夹子,手里捏个零用钱。每到逢年过节,买菜长队一眼望不到头,从青果巷菜场后门延伸到马元巷,把南大街派出所大门和马元巷小学的大门都给堵住了。
鱼肉鸡鸭蛋类豆制品凭户卷供应,这些柜台前相对冷清。
青果巷菜场是马嵬一伙人主要活动场所,每月8号至15号,是各单位发工资的日子,也是活跃在青果巷菜场里的白插子们大展身手的好日子,与公交车上作案环境相比,菜场更为安全,能进能退,能躲能逃。马嵬本着靠山吃山,靠水吃水的原则,把菜场里的白插子抓在手里; 谁跑到我们地盘上来开工,必须服从我们制定的规矩。不管它日大日小,晴天阴天,白插子平均每天在菜场里混十块,一个月也就是三百元,三个白拆子也就是九百元。
九百元。吴红旗被这个数字吓了一跳。他想到阿哥找老婆结婚,布置新房,四转一响三十二只脚样样齐全,加上办酒席,也花不了九百元; 妈的,明天我们全体出动,我负责带人堵大门,你带人从菜场后门进去扫荡,把白插子全带到蛤蜊滩,给他们开个会,上上规矩。如果对他们凶了头,这些人会不会跑到别的地方去开工呐。
不可能的。马嵬自信的说;我已经作了全面,细致的调查,火车站,公交车这种地方,他们达不到上车的级别。市里面总共有四家菜场,弋桥下面的南门菜场,被矮脚虎的手下接管了。小河沿菜场被后北岸的小金刚接管了,新华电影院对面的西门菜场,被安阳里的外国佬接管了。天下乌鸦一般黑,比较之下,青果巷菜场算是最白的了,所以我敢断定一个都不会跑。你知道社会上早就有人对青果巷菜场虎视眈眈了,至今没来接管并不是我们的原因,而是害怕离菜场后门只有百来步的南大街派出所。这些人却不知道派出所那有闲心思来菜场设点抓白插子呐。白插子就钻了这个空子,把自已养肥了,我们却穷得象油渣,却连檐头水也沒喝,别怕什么心贪噎喉咙呐,对付这些人,一定要心狠手辣。
第二天下午, 马嵬坐在蛤蜊弄旁边的煤球店门口,看着几个眼熟的白插子一一进场了,吩咐吴红旗,王大庆带人守住菜场大门,自己带了五,六个人,从马元巷绕进菜场后门,站成一排,来了场拉网式搜查,把伺机作案的四个白拆子带到蛤蜊滩,在河沿滩上站成一排。
大黄鳝是这伙白插子里的头目。
马嵬早就看上大黄鳝手腕上一闪一闪的钟山牌手表,他上前一把勒下手表,戴到自己手腕上,自我欣赏了一番后冷笑着说;借给我戴半个月,你没意见吧。
大黄鳝看着他们摆出的阵势和手里的家伙,那敢说不是吶。刚到青果巷菜场里来开工,他托朋友打听过这伙人的底细,尽管这伙人在社会上没名气,但蛟龙难敌地头蛇,把这伙人给得罪了,意味着也要跟青果巷菜场说再见了。这块手表一旦戴到这个人的手腕上。他知道就没要回来的希望,不如现在做个人情,秋后再算帐;这块表是我两个月前,在百货大楼花了三十块钱刚买的,你要是欢喜就戴着吧,那天不欢喜了再还给我。他说这话时,心里却在骂你这狗日的也来跟我他玩暗夺明抢的把戏,老子吃的盐比你吃的白米饭还多,真小人不按套路出牌,贼君子能让你防不胜防,你懂吗。我今天是识时务者为俊杰。
大黄鳝本以为送了马嵬一块手表,就算了事了,没想到这伙人得寸进尺,吴红旗接着跳出来,提出要白吃份头;从今天起,只要来菜场开工干活的人,不管好天落雨天,下午五点之前,必须上缴5元钱到我手里,否则的话,一,驱逐出境,二,扭送派出所。
大黄鳝盯看着污黑翻泡的河水,心想这伙人是有计划的强吃强卖敲竹杠,如果一口回绝或者讨价还价,他们接下来就要演一出杀鸡给猴看的戏了。
有个刚出道的白插子,见作为头目的大黄鳝也不发声,忍不住回了句; 上缴五块钱,太多了吧,我们有时忙一天也混不到五块钱,我倒还要倒贴钞票。
马嵬给吴红旗使了个眼色,意示拿他开刀,杀鸡儆猴。
吴红旗领会了他的意思,绕到白插子旁边,突然抽出身上的瓦刀,二话不说,对着他的脑袋哐哐地剁了两下,嘴里还恶狠狠地骂着;你们这些蹩脚垃圾货色,给脸不要脸,偏要尝尝辣腐酱的味道,不服气的往前走一步,老子把你手指头剁残了,给你只破碗去讨饭。
大黄鳝目光又转向弋桥,桥上人来人往,车水马龙。想了片刻,他心里也有了新的计划; 靠这么个菜场,吃不到大饭的,不如我们联手,把在南大街上的百货大楼,绸布店,食品店,药店,文物商店,电影院这些地方都捏在手里,你们负责安全保护工作,我的任务管理白插子,三七分成,如何。
那就这样定了。吴红旗抢先答应了大黄鳝提出的条件。

这天,嗄子向秤砣提供了一条有用的信息。马嵬买了辆凤凰牌自行车,每天神抖抖的去无线电厂门口接小姊妹。这个礼拜,他小姊妹上中班,晚上十点五十分,他肯定会出现在厂门口。
当天晚上 ,徐戆大,王志华,常客三个人晚上不能出门或明早要上班,没有到场。其他人准时十点半在无线电厂门口会合,躲在路口的大树后面,等候马嵬的出现。
十点三刻,马嵬骑着新买的二八寸凤凰牌自行车,经过通向厂门的路口。许成象条猎犬唆的窜了出去,坐上自行车后座,用刮刀顶住他的后腰;不要回头,彺前骑。
平头几个人扛着锄头柄,追赶了上来。
马嵬全身冒着冷汗,被迫无奈地往前骑了三,五十米后,停在乌漆抹黑的田埂头。
李爱国冲上去一棍子,连人带车,打倒在了地上。
几个人围着他,一顿棍打。
马嵬撕心裂肺的喊救命声,象防空警报一样在田野上回荡,令人发怵。
农民养的看家狗开始跟着他的喊声,狂吠起来。
平头看见有房间亮起了灯;撤吧。
慢。李爱国说。
住在近郊的农民有个习惯,欢喜在自家的自留地里埋上两只大水缸,贮存平时的大小便,用来做沃田的肥料。
陆建强见李爱国看着不远处的粪缸,猜到他想干什么了; 你来抬头,我抬脚。
这两个人象是抬了头待杀的猪,一,二,三,把马嵬扔进大粪缸。
马嵬闭嘴不出声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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贼精这两个字用在大头身上,尤为妥帖。靠山矮脚虎被人敲断手脚,住进医院。他象只猎犬一样嗅闻到了不祥的预兆。隔天中午,找到李爱国的好朋友杨白劳,请他出面去做李爱国的工作;我准备一条牡丹香烟,三条大前门香烟,二百块钱,想去跟西瀛街上的那伙人讲和,现在我是烧香寻不着庙门,李爱国吶是庙堂里的人。他们只要答应以后井水不犯河水,背后不搞小动作,马上交货。
杨白劳把大头的话,一字不漏的转告了李爱国。
大头名字排在伏击名单的第三位,接下来是王大庆,陈之新,总共也就这五个人
讲和这件事我一个人作不了主,要去跟大家商量。李爱国说。
商量出来结果是做人要狠,做事不要绝,成交,与大头之间仇冤,就此了断。
王大庆,陈之新在西瀛街上这伙人眼里,感觉伏击这两个人,比拍两只苍蝇还要容易。王大庆以前跟着东头村的大歪头,小歪头兄弟俩混过一阵。后来,因为他把歪头妹子的肚皮给大了,尽管再三辩解,说是歪头妹子主动勾引,掐了他的嫩头,破了童子身。当着众人面,还是被大歪头一顿拳打脚踢,打掉了颗门牙。
从此,他的靠山倒了。他家住在中新桥下的大庆路小学隔壁,其实那是后老子的家。亲老子在他十二岁那年,去鱼塘里摸鱼淹死了。他娘后来嫁给了现在的男人,他也跟着娘进了后爸的家。后老子火暴的脾气远近闻名,在运输公司里也出了名的。有回,因为件鸡毛蒜皮的小事,用拳头在调度员头上打出了两个洞。
在单位如此,在家里也这样,前面有过两个老婆,就是被他用打的带上孩子跑掉的。王大庆娘是他找的第三个老婆。有年夏天,她在家里汰浴,因为开门迟了点,被后老子用皮带一顿乱抽,抽的她精赤着身体一路哭叫,逃进了大庆路小学门卫室。
王大庆当然也难逃此劫,有回,因为不小心摔破了饭碗,被后老子绑在门口电线杆上,皮带伺候。他娘跪在地上替儿子求饶,才肯歇手。
西瀛街街上的人,在二十二中学校念书,下课回家路上,为了避开马嵬的伏击,绕道沿东小塘走回家。经过王大庆家门口,有好几次,看见他跪在河边的麻石上,耷拉着脑袋,手里捧了本红封面的老三篇。
那时,许成他们还是蛮同情他的不幸遭遇,还会主动偷偷地塞给他几根香烟。
中学在每月的二十五号左右,会发给学生国家补贴的七斤粮票,许成他们领了粮票,转手二角一斤,卖给专门收粮票的贩子,拿了钞票去买香烟抽。退学歇在家里后,每逢二十五号,他们就去学校门口,见到以前班上的或是认识的同学,先是开口借,不肯就连吓带骗伸手要,能要两斤粮票就几斤粮票,拿了就去卖给浮桥头上的票贩子。
这事后来让王大庆知道了,觉得这是条不费吹灰之力的生财之道,便去讨好小歪头,把这事情跟他一讲,小歪头就有了把许成这伙人赶跑,自己来混的心思。他仗着阿哥大歪头在社会上的名气,人多势众,确实把西瀛街上这伙人赶跑了。
许成把这把肥肉拱手相让了小歪头,还有个原因,是他刚搭上原先班里的女同学辛芸。辛芸说想我做你的女朋友,有个条件,你不能再去校门口丢人现眼,伸手跟同学要粮票。
许成答应了,但对小歪头,王大庆的作法怀恨在心。后来又与马崽混在一起,为虎作伥。就把他的名字排在了第三位。
陆建强想发挥他恶作剧的天赋,找了借口。说我们还是老办法伏击王大庆,等于间接告诉矮脚虎;你是被我们干趴的。不如跟他做个游戏,借他蛮老子手里的皮带来教训他狗日的。他在外面装凶,但在蛮老子面前,一副瘪缩缩的叫化子可怜相。住在他家隔壁同学跟我讲,他在家门口连个屁也要躲起来放撒野。
徐戆大说接上话头; 要是我有这样的蛮老子,早就把他杀了。
吹什么牛比,你娘现在轧的姘头,家里都有老婆的,也没见你敢当面放个屁吗。大毛从小就和徐戆大在一块玩,他家里的事大毛知道的不少。文化大革命开始的那年,徐戆大的嫡亲老子因为厂里停工闹革命,歇在家里没事,被当上了联指派小头目的同学,喊去戚机厂看工宣传队的文艺汇演,面包车开到会场门口,他们从车厢出来,还没站稳脚跟,架在黑洞洞窗口里的机关枪,哒哒哒,一阵扫射,他老子身中三枪,当场毙命。他老子的嫡亲弟子,后来娶了阿嫂做老婆,前几年又离了。所以,有朋友去他家玩,问起老子的事,他总是避而不谈。
按照陆建强制定的计划,当晚,几个人在猩猩家里下军棋,到了下半夜,五,六个人去了中新桥。王大庆家正对护城河,门旁边的三扇四格窗户,靠东边的是娘老子睡觉的房间窗户,中间是客堂间的窗户,西边是王大庆睡觉的房间窗户,每扇窗户装了六块玻璃。他们在桥下找了六,七块砖头,悄然无声地走到王大庆娘老子睡觉的房间窗户下,对着窗户乒呤哐啷一顿乱砸后嘻嘻哈哈地跑到了河对面。没过二分钟,王大庆后老子身上只穿了条短裤,手里握了根扁担,在门口指天指地骂了一通,见没人搭理,只好关上房门,坐等天亮。
第二天晚上,陆建强几个人聚在猩猩家里下军棋,早上三点多钟,正是最好睡的时间,五,六个人又去了王大庆家,对准他娘老子的房间窗户,又是乒呤哐啷一顿乱砸。白天刚装的窗玻璃,砸成了碎片。
王大庆后老子吃准是王大庆在外面闯了祸,别人现在寻上门来报复了。他把王大庆喊进房间,问他是不是这么回事。他把头也的象拨浪鼓,发誓肯定没有这么事。。
要是被老子抓到证据,信不信剥你一层皮。王大庆后老子气急败坏地手指着他的鼻尖,吼叫了句。礼拜天下午,他又去玻璃店里配了十几块玻璃,给砸碎玻璃的一一装上。
当晚,他一手菜刀,一手扁担,在门后面坐到天亮,却是平安无事。
捿下来的两天,还是平安无事。
这天,后老子实在咽不下这口气,在饭桌上把野儿子及他家祖宗八代臭骂一遍。这些话听的王大庆耳朵有长老茧,只当是耳边风。后老子接下来是骂老婆,骂到气头上把手里饭碗朝她砸了过去。幸亏躲闪及时,饭碗砸碎了身后的镜子。
王大庆这时站起来说话了; 在一张台上吃饭,有话不能好好讲吗。
娘见儿子在饭桌上顶撞后老子,担心为此遭来一顿打骂,急忙站起来把儿子臭骂了一顿。
后老子一门心思抓证据,抓到证据,把这两个人一脚踢出家门的理由就充足了。他原本暂时不想给窗户装玻璃,贴层透明塑料纸,想着要抓证据,当天下午,又给窗户装上玻璃。
夜里,他搬张躺椅在门后面,躺椅右边放了根两米多长的自来水管,左边方凳上一包烟,一杯茶,一只收音机,就等恶作鬼的出现。
这一夜,王大庆也不敢睡,提心吊胆的躺在床上,竖起耳朵辩听着窗外的声响,神经紧张到了极点。听见自行车铃声,都会惊出一身冷汗,床架子也陪着叽叽嗄嗄的闹了半夜。因为这件事,他去医院找过马嵬,见他两只脚吊挂在半空,想问的话又咽了回去。相反,马嵬看见王大庆,向他诉起苦头,说陈之新,吴红旗跳开了我,去跟大黄鳝合作,每天只顾着到白插子那里收钞票,也不来看看我。
后老子熬到天空露出鱼肚白,以为天亮了这伙人不敢来砸玻璃了,便上床睡觉了。

陆建强料到接下来的几天,他们会有防备,便把原定计划挪后几天,反正决心不变,不把王大庆后爸彻底激怒不罢休。
这天,韦尼回西瀛街探望舅公,当晚,几个人聚在他舅公家下棋,天快亮时,见陆建强拿出几把弹弓,说是这两天闲着没事做,用细钢筋做了五把弹弓,医用牛筋扎管替代了橡皮筋,子弹是是从去车行里买来的大号轴承配用的铁弹子。又听讲要去展开报复行动,赶紧伸手扒开头发,让他们看头上的伤疤; 就是那天晚上,被他们用石头砸破了头后留下的疤,今天也让要我出口恶气。
出发。他们一排人站在王大庆家河对面,手握弹弓,严阵以待。
大毛,猩猩跑到河对面,见窗户重新装上了新玻璃,正准备原路返回,猩猩一脸坏笑地指着隔壁人家门口的马桶;马桶,马桶。
大毛顿时明白坏笑的涵义。有人上早早班,出门前会把马桶拎到门口,六点钟左右,环卫所会派出收粪车,沿路过来统一收粪。
大毛站到桥上望风,猩猩把隔壁人家门口马桶里的屎尿,倒在了王大庆家门口,然后跑到了河对面,手当令旗,举手一挥;为了胜利,请向我开炮。
几个人弹弓里的铁蛋子有如流星,射向窗户。噼里啪啦,乒呤哐啷声响成一片。他们一边发射铁蛋子,一边破口大骂,目的就是要彻底激怒他。
后老子刚合上眼,就听见玻璃碎裂声。怒气冲冲拎起自来水管,猛地拉开门,大跨一步,忽然觉得脚底下滑腻腻的,象是踩上了香蕉皮,刚想缩回腿,可身体已经倾斜,啪嗒滑了个朝天跟头,后背紧贴在臭烘烘的屎尿上了。
他爬起来,手伸到后背一摸一看,再看脚下又是黄浆浆,臭烘烘的屎尿,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,整张脸都被气得要形了。恼羞成怒地转身回家,脫掉沾上了屎尿的衣裳,裤子,一把抓起坐在板凳上瑟瑟发抖的老婆头发,拖到河边上,指着河对面嘻嘻哈哈的人吼叫着; 是你儿子惹鬼上门吧。
不想再受这老狗日的气了。王大庆穿好衣裳,在床底下找出把奶子形状的铁榔头,握在手里,慢慢地走到后老子;放开我娘,再讲一遍,放开我娘。
喔哟,你想造反了吧。后老子松开抓在手里的头发,同时,又在她头上狠狠拍了一巴掌。
王大庆手里的铁榔头也重重的敲在他头上,紧接着又是一记,这两榔头彻底把后老子敲的晕头转向。当他转身要走时,看见娘乞求的眼神,忍不住又冲上去一脚,把他踢到了河难上;娘,我不会再回这个家了,劝你也趁早离开这个神经病吧。
这情景,让河对面的人看呆了,鸦雀无声,心里都为王大庆的行为,竖起了大姆指。
平头联想起当年叫朋友伏击老子的经历,尽管有血缘之别,还是情不自禁地发出由衷的赞叹;老卵,牛比。
下午,平头,常客两个人躺在常清浴室里,话题刚转到王大庆身上,王大庆出现在他们眼前;说曹操,曹操到。常客说这话,右手下意识地抓住柜上的竹壳热水瓶,眼睛盯着他的双手,防备他突然拔出身上的家伙。
王大庆发了圈香烟后在平头对面浴铺上坐下,冷静地说;平头,我的表现你们也看到了,我跟你们之间恩怨,也可以作个了断吧。我现在是个无家可归的叫化子,你们西瀛街人也没必要逼我上梁山,你说对吧。
这事我可以作主,就此了断,我还想交你这个朋友,不打不成交嘛。平头望着王大庆灰头土脸的样子,动起恻隐之心;你要是没地方吃住,就跟我住到三堡街的爷爷家里去,我爷爷最近有点老年痴呆,我住在爷爷家照顾他。
那就先谢了,你放心,这也是暂时的,除了吃住,我不会给你添任何麻烦。王大庆诚恳地说。
你这算什么话,交朋友不就两件事吗,添麻烦,解决麻烦。脫衣裳,汰把浴,搓个背,然后跟我走。平头扯掉盖在身上的浴巾;我陪你去泡把浴。

在平头爷爷家门口,王大庆拔出把匕首,还有包磷化锌老鼠药;你信不信,来找你们之前我已经想好了,谁要逼我,我就与谁同归于尽。
现在吶。平头停下脚步。
现在也不知想什么,但这包磷化锌老鼠药肯定派不上用场了。王大庆扬手将老鼠药扔进旁边的大运河。
平头说;要是派不上用场,你娘怎么办。换作我的话,只会把老鼠药给那畜牲吃,也不会自己去吃。
听到娘这个字,王大庆眼睛一亮;帮忙帮到底,送佛送到西。我可以把娘接过来住吗,她要是能来住,服侍你爷爷的家务事,尽管交给她去做。
肯定住的下,有好几个房间都空着吶,你这是个主意。平头想了一想说;我已经编好了个故事,明天回家讲给娘老子听,你现在就接你娘过来住。

20

每年六,七月份,是市劳动局指定的招工月,国营企业,社办,区办及街办厂,招收应届毕业生,待分配的社会闲杂人员。这些人必须先去户籍所在的街道办填写招工表格,半个月內会收到单位录用通知书,录取率在百分之七十左右。
酒鬼毛大说;招工象是落了场雷阵雨,西瀛街突然冷清了,整天在眼前瞎乱窜的小赤佬,现在连个人影子都看不见了。
西瀛街上有两个人没有去街道办填写招工表格,一个是平头,他原因是要服侍爷爷,一个是王志华,他整天做着发财梦,自然觉得上班没劲,一个月工资十来块钱,只够填饱肚皮。这天,他实在闲的发慌,想起了在拘留所里认识的老狐狸。老狐狸名字叫林慕彪,外号叫老林工,住在鹤园弄,旁边就是东风会场,独门独户,有个大明堂,明堂里种了玉兰树。他和小老婆嗲嗲住在大门左侧的房间,后面三、四个空房间,徒弟或朋友住着。嗲嗲这个外号,是林慕彪替小老婆起的,因为他欢喜小老婆讲嗲声嗲气的声音,娇滴滴的样子好象还要给她喂奶似的。旁厶初听两句要起鸡皮疙瘩,汗毛一根根竖了起来,听习惯后觉得的确蛮有味道。嗲嗲还欢喜飞媚眼,让男人感觉跟自己有那意思。
林慕彪果然是个白插子。王志华头一次去他家,他便在王志华面前表演了独门绝技,他给一张王志华扑克牌,自由选择,放在蓝涤卡中山装的口袋里,两个人然后一块去中山门菜场。进了菜场,王志华时不时地摸下中山装口袋上纽扣,走出菜场时还是扣好了的,回到家里,那张扑克牌不翼而飞,出现在林慕彪手里。如此精湛的手艺让他目瞪口呆,决意要拜林慕彪为师,学会这门手艺。
荒年饿不死手艺人。这是入了师门后,林慕彪跟他讲的第一句话。

西瀛街上这几个人进厂上班后,陆建强定了个不成文的规矩,发工资那天,必须拿出两块钱,交给平头,凑足一桌酒菜钞票,就去平头那里吃一顿。
平头爷爷痴呆到了认不得人的程度,每天起床后坐在后门空场上发呆。家务事由王大庆娘一手承揽。王志华家也是他们经常聚会的地方。他娘徐丹娜性格随和,没有大人架子,烧的一手好菜,缺点是地方太小。他们住的地方,原先是让给代代红小学开校办工厂的,中间砌了堵半人多高围墙,与周围环境隔绝了。后门开在围墙上,平时几乎没人从这里进出,也没人会闲着没事,逛到围墙前来看风景。院子里这排房子,总共有六、七间房子,第一间住着徐丹娜母子俩,后面几间堆满了桌椅杂物,闲置机器。房间中间竖了块三夹板,前面一间厨房兼饭厅,后面一间作卧室。以前住户在房间里搭了个阁楼,屋顶开了扇老虎窗。阁楼冬冷夏热,漏雨灌风。但大毛几个人偏欢喜从老虎窗里爬出去,坐在屋顶上吹牛发大兴。后来发生了桩事情,徐丹娜便收起竹梯,不允许他们爬上阁楼。
那天,大毛,秤砣,陆建強几个人在屋顶上争抢烟売里仅剩的一根香烟,陆建強踩在碎瓦片上,脚底一滑,从屋顶滚到了地上,幸好是两只脚先落地,只崴了脚脖子,但也在床上躺了好几天。
秤砣在勤丰塑料厂才上了二十多天班,就闯了个祸。他在成品车间的工作,每天工作任务就是把检验合格的产品装纸箱,贴封条,刷上货号货码。他的师傅是个女人,比他大三,五岁,厂里人都叫她米咪,他也跟着喊米咪师傅。米咪平易近人,性格随和,在他面前从来不摆师傅架子,更象是邻家姐姐。家里烧了好菜,会给他带一份,工作上出了差错,会替他承担责任或者想办法弥补,而不象其他师傅,凶巴巴地斥责一顿后汇报给值班长。
米咪家住电子新村,塑料厂附近没有直达到家门口的公交车,平时都是步行回家,好在不远,串街走巷抄近路,十来二十分钟的路程。秤砣给自己找了个乘公交会晕车的藉口,陪着她一路说说笑笑走回家。他特别欢喜闻米咪汰过浴后头发丛里散发出来的香皂味道,说自己闻过的花朵,都没有米咪头发的好闻。
有回,米咪无意中讲了句,搭公交晕车的话,你现在就要学会存钱,争取眀年买辆自行车。
秤砣听了这话,心里顿时有了想法;我家里有辆自行车,过两天推到车行里去紧紧链条,上上油,换几个零件,以后就骑车来上班了。说这话时,眼前出现师傅坐在后座上,单手搂着他腰的画面,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。
当晚,他带上偷自行车必备工具;尖嘴钳,旋凿。叫上陆建强,大毛,去了红星剧院,在职工停车栅里撬了辆七成新的自行车,骑到家对面的雕刻社门卫室门口,跟上官阿姨借了把链条锁,锁在了门卫室窗户下面。
这天上中班,秤砣骑了偷来的自行车去上班,下班前跟米咪约好在厂门外碰头,骑双人车送她回家。
礼拜六,米咪说要回谢,下班后请他在勤业桥下的摊头上吃煨粉丝。
下班铃声一响,秤砣骑上自行车出了厂门,在约定的老地方等了半个小时,没看见米咪的人影,他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地方。骑车回到车间门口,整座车间黑糊糊的,值班长办公室亮着灯,爬上窗户往里一看,没人。回头看见值班长的自行车靠墙停着;车在,人没走。他绕到车间后面,经过打包间门口,听见里面有声音,凑近一听,尽管声音很小很轻,还是能辩别出是从男人女人嘴里发出来的声音。
为了证实自己的判断,他找来张板凳,放在窗户下,轻手轻脚地踩上板凳,朝里面窥望。打包间里虽然没开灯,外面照射进去的光线,还是能让人看个大概。米咪上半身趴在工作台上,白乎乎的屁股高高撅起,裤子落到脚跟处。估计是刚干完事,值班长双手拉上裤子,系好皮带后俯身凑到米咪耳朵边说了几句令她发笑的话。
女人都是骚货,女人都是贱货。秤砣一路骂到家门口,最后把心里怒气发泄在了这辆特意为她而去偷来的自行车,把这辆车扔进了水关桥下的河里。
第二天中午,大家聚在平头爷爷家里吃饭,秤砣讲起这件事时嘴里不住地愤骂着;鲜花插在牛粪上了。
陆建強听烦了,借着酒劲说; 你一直在我们面前叽里呱啦讲师傅的事有意思吗,你有种带我们去值班长家里,看我们收拾这坨牛粪。
走,老子本来就不想去厂里上门。秤砣台子一拍,随后把陆建強,王大庆,平头,王志华几个人带到值班长家门口;值班长姓蒋,你们把他喊出来,最好不要在家里动手,他老婆也是我厂里的,是个忠厚人,你们打他时候一定要问以后还敢不敢操米咪。
陆建強一声蒋师傅在家吗,硬把值班长喊到门口,王大庆跳上去一把抓住他的领口,把他拖外面,几个人围上去一顿拳打脚踢,临走时,陆建強一激动把话讲错了,该讲你以后还敢不敢操米咪。讲成了你以后还敢不敢操秤砣。
躲在一旁的秤砣听见这句话,心里直叫苦。
接下来的几天里,秤砣没去厂里上班,大清早出门,就去人民公园茶馆里听人说书,中午吃碗面,下午泡浴室或者去找平头玩。旷工到被单位开除,再去街道办填写招工表格。
这天傍晚,秤砣回家吃夜饭,碰见大妹子滢滢在门口等他,讲你车间值班长到我们家来家访了。两个人讲了没几句话,秤砣老子陪着值班长从门洞里走了出来,值班长脸上带了个大号口罩,正好遮盖住鼻青脸肿。
他硬着头皮上去给他打了个招呼,心想你要是讲我叫人打你,我就把你轧姘头,玩弄女性的事情,到处去宣扬。
值班长似乎猜出了他的心思,把他拉到一旁,开口就讲; 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,大家不要再计较。这几天没去上班,给你算是工伤假,不影响年终全勤考核,明天就去厂里上班,你知道的那件事,不要告诉任何一个人,我跟她已经一刀两断了。
秤砣瞄了眼站在家门口的老子,故意大声说道;谢谢值班长的关心。
第二天早上,他走进打包间,看见米咪朝着自己微笑的脸,眼前立马浮现她趴在工作台上,高高撅起的白乎乎屁股的情景,以往美好的印象,全被那一幕给毀掉了。如今在他眼里,就是个骚货;女人发骚不也蛮好的吗,你妓女都欢喜,怎么就不能欢喜个骚货吶。
米咪给他倒了杯白开水;早饭吃了吧,反正也没什么事要做,你就歇歇吧。值班长说你歇工伤假,你受了工伤怎么没告诉我。
秤砣望着微笑一如往常甜美的米咪,心想她即然不知内情,自己也要装出若无其事样子;伤在心里,你看不到的。他都感到惊奇,自己居然能讲出这么有水平的话。
喔,原来是伤心了。那天夜里临时有事失约,改在今天请你吃夜饭好吗。米咪从裤袋里摸出包香烟,塞在他手里。
有空。秤砣其实一看到她甜甜的笑脸和讲话声音,火气已经消减一半。
我看见你今天是走着来上班。米咪问。
自行车被人偷了。秤砣说。
我家里有辆旧自行车,我不敢骑,可以借给骑。米咪说。
秤砣拆开她给的香烟,点着了猛吸一口后笑呵呵的说;用不着,我还可以去把它偷回来的。
下了班,米咪带他去副食品大楼地下饮食店吃的夜饭,鲜肉月饼,松糕和桔子水,两个人坐在一块,话题自然离不开厂里的琐琐碎碎,讲到车间工作人员分配,秤砣故意话题一转;你觉得值班长这个人怎么样。
我讲真话但你不要讲给别人听。米咪左顾右看,好象旁边有人偷听似的; 他是个小人,狡猾的小人,没有出息的男人。我敢这么讲肯定有理由的,你不要问为什么,问了也不会告诉,我对你讲因为我觉得你这个人蛮可靠的,不会出卖我。我问你,假如你老婆跟厂里一个老流氓好了,你在家里教训老婆,老流氓就在家外面打你,你会怎么做。
秤砣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;我懂了,换作是我,会把老婆和老流氓都给这样了。他用手比划了个用刀砍人的动作。
米咪脱口而出; 你知道我说谁了吧,他欺负,调戏车间里女工的本事倒是蛮大的
那他欺负过你没有。秤砣故意问道。从米咪讲话时一脸鄙夷的表情,可以看出她不是心甘情愿被值班长操的,这个小人肯定对她耍尽手腕,伎俩;算了,谈论这种男人没意思,吃撑了,陪我散散步吧。
六点刚过,西边还挂着几片夕阳;回家还早,要不去我朋友家坐坐吧,在三堡街,离你家也不远。秤砣说
米咪爽快地答应了;好啊,我回家也没事做。
平头爷爷家斜对面有个码头,码头上有个用来拴船的石墩子。离码头还有六,七来米,秤看砣见王大庆蹲在麻石台阶上,用手捞水洗抹面孔,有人泡在河里跟岸上人有说有笑,走近一看,除了王大庆,其他都是陌生面孔,另一层台阶上放着好几把铁尺,瓦刀; 跟谁开战的。秤砣问。
王大庆说;李爱国,大毛,徐戆大下午跟厂里人约战,还没开打就被警察抓进去了。
秤砣说;怎么没叫上我呐。
王大庆说; 他们又不象我整天待在家里,踏上社会,还愁叫不到人帮忙打架。
平头在家里正忙着往把烧好的菜,碗筷,摆放到台上,看见秤砣带了个小姊妹走了进来,解释道;都是大庆娘烧的,味道非常好,坐下来尝尝。
秤砣说; 我们就是吃撐了夜饭,散步过来的。
王大庆硬是把秤砣,米咪摁到饭桌前; 不吃饭,喝口酒。
秤砣朝米咪望了眼,意思怎么办。
米咪轻声跟秤砣说;我能喝酒。
秤砣不想让米咪喝酒,搬了张长凳,坐到运河边上,有一搭,没一搭,话题象盘散沙; 你谈恋爱没有。米咪突然问了句
没有,但和女人困过觉。秤砣主动讲和女人困过觉,其目的是想勾引米咪,他觉得跟米咪这样的女人,用不着装,绕了圈讲话还不如直截了当表眀自己意图; 你谈过恋爱,跟男人困过觉了没有。
米咪大概没想到随口提了个问题,结果引火烧身,转到自己身上来了; 好象也没有象模象样谈过恋爱,但跟三个男人困过觉了。
秤砣一脸坏笑地望着她; 三个太少,再加一个吧。
加一个你吗。米咪似乎就在等他讲这句话,伸手搂住他的肩膀,娇声娇气地说; 想跟我上床困觉,必须答应我件事,一,不许过问我的过去。
你的过去关我屁事。秤砣说。随后,他带着米咪神不知,鬼不觉的从后门进入平头的房间,反锁上门,在外面一片碰杯叫闹声里脱光衣裳。那一刻,米咪突然变得贪婪又狂野,长相甜美的脸上,闪烁着令人迷醉的淫荡的光泽。

半个月后,米咪借调到了生活科,工作是卖饭菜票,做杂务。
一个月后,秤砣调到了机修车间,整天面对的是车床,齿轮。
他俩明白,这一切都是值班长暗中搞关系安排的,其目的不言而喻。
TOP Posted: 07-22 20:57 #25樓 引用 | 點評
v2ex [樓主]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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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1
8月15号是王志华的生日,大家约好这天晚上都去他家里喝酒。
常客在厂里睡了个午觉,醒过来后就溜出了厂,骑车经过水门桥邮电局门口,看见挂在外面的黑板上写着新到的杂志里有连环画报,小说杂志,便停下自行车,进去买了本连环画报,两本当月小说杂志,边翻看目录边往外走,走到门外,忽然听见几声哎哎的招呼声,感觉是在喊自己,抬头一看,是青青的妹子恬恬。跟青青要好的那段时间里,在她家里碰见过几次,还一块去看过两场电影。印象特别深的一次,她参加市中学生文艺汇演,在舞蹈剧里扮演向日葵,老师把她的瓜子脸,画成一朵金黄色向日葵,演出结束后忘了缷妆,骑上自行车就回家了。恬恬进门时,他正半躺在床上看杂志,听见开门声,循声望去,看见张向日葵脸,惊出了身虚汗。
你这么早就下课了吗。常客跟她讲话时也在观察她的神态和表情,笑容一如往常的单纯。
我们市一中女子篮球队在少体校集训,今天放假,明天打比赛。恬恬大大方方的拿过他手里杂志,挑了本最厚的《当代》杂志;这本先给我看,下次来我家,我把另外几本杂志一起还给你。讲到这里,她象是突然想起了件事;你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去我家玩了吧,还是你每次去我正巧不在家。
常客一时语塞,尴尬地嗯哈了两声。认识她的那年,刚上初二,虽然身高有1米70,在他眼里却是个孩子,他和青青去看电影,说是不带她去看,她就会缠人,生气时还会掉眼泪。有回,常客在外面玩到半夜回家,发现弄堂口蹲着几个人,他怀疑是在伏击自己而不敢回家,便跑去青青家坐天亮。青青见他一付失魂落魄的样子,猜到他碰上了什么事,把自己的被窝让给他睡,自己和恬恬睡一个被窝。她老子是个军人,在她三岁时死于意外事故。娘后来又嫁人了,房子就让给两个女儿住了。
是的,青青还好吗。常客想恬恬的脑筋,没有成年人那么复杂,还只是把自己单纯地当成姐姐好朋友。
她还是和以前一样,上班,下班,有空就跟朋友出去玩。有个经常来找她玩的朋友,朱小峰,他说跟你也认识的。恬恬说。
朱小峰,想不起来了。常客在记忆里的确没有搜寻到这个名字。
我猜你们也不太熟悉,那个人太油腔滑调了,我不太喜欢。恬恬说。
你学习成绩怎么样。常客换了个话题。
恬恬眨闪了几下迷人的丹凤眼;不好,不,是一般般,我参加学校活动太多了,什么篮球比赛,文艺演出,这些活动把成绩拉下来了。”
明年要读高中了吧。常客问。
我娘希望我早点进厂上班,体育老师劝我读高中,说校篮球队不能少了我这个主力中锋,我呐,随便。恬恬脸上现出学生才有的灿烂笑容,她拍了拍自行车后座上的旅行包;不跟你多讲了,还有一大包训练服要洗呐,空了来玩,你的书在我这里一本都不会少的。

常客回家拿了五块钱,然后去王志华家,叫上他一块去瑞和泰副食品店买了香烟,酒,蛋糕和零食,走出店门口时意外地碰见长辫子陈洪娟和秋月。常客上去主动打了个招呼。
秋月说下班经过瑞和泰,准备进去买些零食,然后去看电影。
常客没话找话,问起小叶的近况。
秋月说最后一次看见她,也是在派出所里,从拘留所里出来后再没看见过她。
这个女人倒是蛮硬气的。王志华由衷地夸了句。
比汪汪硬气好几倍了,祸是他闯的,倒霉事全是别人替他扛,小叶闲话都没讲一句,辞职回家了。秋月气呼呼地说。
陈洪娟问;汪汪现在怎么样呐。
王志华说;我们也好长时间没看见他了,上回听谁讲他报考了上海财经大学。
常客说;我们别站在店门口讲话,换个地方吧,今天碰见真是缘份,今天是志华二十岁生日,请允许我代表他邀请两位女士去志华家一块过生日吧。
陈洪娟尴尬地望了秋月一眼;你拿决定吧。
秋月欢喜热闹的人,对常客,王志华的印象也蛮不错,觉得他俩够义气,因为汪汪,小叶的事也被拘留了,出来后没讲一句怨言,所以就爽快地答应了;那也允许我们去店里买个蛋糕。
选买蛋糕时,秋月悄悄的开导陈洪娟;跟他们交往没有亏吃的,你看,自从我们进了趟派出所,厂里那几个骚兮兮的技工,再也不敢跟我们耍流氓了吧。
徐丹娜从菜市场回来,手里的两只篮子,一只篮子装满了鸡鱼肉,蔬菜。一只篮子里装了十瓶陈酒,一条上海产的海鸥牌香烟,还有油盐酱醋棉白糖。进了院子,见还有两个女人来陪儿子一块过生日,便吩咐志华,常客去厂食堂搬圆台; 我跟食堂打了招呼,说儿子生日,家里请客,借张圆台和长板凳。
秋月说;姐姐,我们来当你下手吧。
你叫什么,姐姐,我可是志华的娘。徐丹娜说。
阿姨你看上去一点不象志华的娘,这么年轻,漂亮,我们都当是志华的姐姐吶。陈洪娟改口喊了声阿姨后又朝秋月咋咋舌头,卷起衣袖;阿姨你就负责烧,其它事情都交给我们来做。
小姑娘嘴甜又能干,认识志华多长时间。徐丹娜听人夸自己年轻漂亮,自然满心欢喜,乐不可支。
陈洪娟一时不知如何回答,用目光向王志华发出求援信号。
娘,你就不要多问了,我们是刚认识的普通朋友。王志华说完拉上常客去食堂,吭哧吭哧地抬回来一张圆台,三张长板凳。
房间太小,中间放上张圆台,人就坐不下了; 拉盏灯出来,我们就在院子里吃吧。
五点半,西瀛街上的人陆陆续续地来了,秤砣带了米咪一块来的,看见陈洪娟,跟常客大惊大呼;你们太有本事了,讲讲怎么请到她们的。
你有了米咪,就不要再看了锅里想着碗里,我和志华都饿着肚皮的。常客的话,直接把他接下来还想讲的话,堵了回去。
秤砣说;我是夸你,怎么说成对她动坏心思呐。
大毛带着个女人一起来的,秤砣故意取笶他说,这个女人不会是你表阿哥东子,转手让给你的吧
大毛撸上袖管,做出要打人的姿势,骂了几句话后悄声说道;我厂里人,前几天才搭上,还没搞到手,记得在酒桌上多夸我几句。
夸你什么吶。常客说。
夸我讲义气,重情义,打架魄力好,为人好。大毛说。
秤砣打断他的话头;知道了,就说你什么都好,就是卵没用。
许成带着辛芸一块来的,辛芸是他初中同班同学,住在青果巷张氏大院里,以前去学校上课,都要经过她家门口。她长的又高又痩,讲起话声音嗡呀嗡的像花蚊子的叫声。端阳节那天,许成几个人闯了祸,躲在外面避风头。经过她家门口,看见她在人行道上跳皮筋,便朝她哎了声,没想到她听见哎声,跑过来问有什么事,许成随口编了个谎话,说他们几个人躲在外面,两天没吃东西了。辛芸听后说你们到对面马元巷里等我几分钟。几分钟后,她把装了十几只刚从开水里捞出来的棕子,一包白糖跑了过来,把书包给了许成,临走前关照了句,棕子吃掉了,别忘把书包还给我。
这件事把许成给感动了,在对辛芸发起一阵猛攻后,如今,两个人好上了。
许成带来了个坏消息;前几天夜里,他和咣咣,邋遢鬼看完电影,回家经过表场,看见前面有对搂腰搭肩的男女,说是要给点颜色他们看看,跑上前去对着男的后脑壳拍了下,冒允联防巡逻队,狠声狠气地问他们是那个单位的,谈恋爱经过领导批准了吗。这对恋爱中的男女,当场被他们吓昏了头,连连表白,说自己是电缆厂团支部委员,领导并不知道他们在谈恋爱。陆建强说不想让领导知道也好办啊,给我来点糖衣炮弹,把你袋里的东西全拿出来给我看看。男的赶紧把袋里全拿出来放在地上,陆建强拿了半包香烟,一只葵花牌汽体打火机,八角六分钱,然后大手一挥走吧,我就不通知你们领导了。男的知道他们是在冒充联防队员,随后跑到轮船码头里的联防队值班室报案,说被几个小流氓抢劫了。陆建强在史家弄弄堂口刚和光光,邋遢鬼分手,走到家门口,就被赶来的警察,联防队员抓住了。在南大街派出所关了一天一夜,要他交代另外两个人的姓名与家庭住址,他一口咬定不认识那两个是过路人。前天晚上送进了看守所。他老子托人去打听情况,说是起码要少管一年。
常客举起双手,喊了句口号;上山光荣,下乡可耻。
徐戆大刚从拘留所里出来,在家里听见这边的热闹声,跑过来看个究竟,见到一台子鱼肉烟酒,馋涎都流了出来;妈的,去乡下喝喜酒也没这丰富
许成说;你出来那李爱国也放出来了吧,你去通知一声。
徐戆大说;他没放出来,有人把他在青山桥那片,帮白插子抢地盘,敲诈勒索的事情给供了出来,昨天转到收容所去了,弄不好要进少管所了。不对,他比我们大十个月,应该进劳教所。
徐丹娜将最后一个菜;木耳炖鸡汤,端上台子后招呼大家入座。
徐戆大往空杯子里一边倒酒,嘴里一边嘀咕:酒是米做,不喝罪过。比是肉做,不操难过。
常客在台子下用力踩了他一脚;闭上你的乌鸦嘴,在这么多小姊妹面前少讲野话,想讲你去厠所对着茅坑讲。
陈洪娟,秋月坐在一起,中间留了张空位置给徐丹娜。她一坐下来,秤砣抢着替她倒了杯陈酒,抢先敬了一口。大家嘴甜的也象刚喝了蜜,边拍马屁边敬酒。
俆丹娜站起来说; 我好久没这样开心,今天又是儿子生日,我敬大家一个满杯。几杯酒喝下肚后她知趣地退席:我坐在台上,你们年轻人讲话都会拘束,不自在的。我呐代表儿子谢谢你们来庆贺他的生日,希望大家以后更懂事,不要到社会上去干违法乱纪的事,让大人们担心,不要去闯祸,我随时欢迎你们到我家来玩,只要不嫌弃,随茶便饭管饱。说完回了房间。
陈洪娟跟王志华说;你娘真好。
王志华接上话头;儿子象娘,我也很好啊。
陈洪娟微微一笑:你好不好我还不知道,但你娘是真好,我欢喜她的。
以后如有机会,我会让你知道我的好,让你象欢喜我娘一样欢喜我的。王志华讨好地往她碗里夹了块五花肉,偏偏两次都夹滑了,最后还是她伸出筷子,把掉在台上的肉,夹放到他的碗里。
常客把这过程全看在眼里,嘴凑到他耳边讲了句悄悄话;有戏,努力,乘胜追击,一举拿下。
大毛心血来潮,要玩逢7喊过的游戏,规则是男人输了喝半杯,女人输了喝了一口。也可以背诵老三篇其中一段,替代罚酒。
陈洪娟不熟悉游戏规则,输了背诵《纪念白求恩》;一个人能力有大小,但只要有这点精神,就是一个高尚的人,一个纯粹的人,一个有道德的人,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,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。
秤砣输了,结结巴巴地背诵《为人民服务》里的一段;人总是要死的,但死的意义有不同。中国古时候有个文学家叫做司马迁的说过:“人固有一死,或重于泰山,或轻于鸿毛。”⑵为人民利益而死,就比泰山还重;替法西斯卖力,替剥削人民和压迫人民的人去死,就比鸿毛还轻。
许成输了后背诵《为人民服务》里的另一段;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,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,走到一起来了。我们还要和全国大多数人民走这一条路。我们今天已经领导着有九千一百万人口的根据地,但是还不够。
常客输了也不肯喝酒,背诵《愚公移山》里的一段;这两座山虽然很高,却是不会再增高了,挖一点就会少一点,为什么挖不平呢?愚公批驳了智叟的错误思想,毫不动摇,每天挖山不止。这件事感动了上帝,他就派了两个神仙下凡,把两座山背走了。
许成后来说这样玩没劲,这里又不是课堂,不如去运河里游水吧。在这些人中间,许成水性是最好的一个,他不但能用两只脚去顶客轮的船头,还敢憋口气,潜水到河底下,在行驶中的拖轮下面,连续穿梭两个来回。
大毛听去游水,鼓掌叫好;我们到东河沿盐库那里去下河,游水的游水,跳桥的跳桥,不会游水的坐在岸上帮我们看衣裳。
常客听他讲到盐库,就知道不动好念头了;你必须下河游水,否则我不去。
陈洪娟表示不想去,说我跟秋月留下来搞卫生工作吧。
秋月喝了几杯陈酒,正在兴头上;我家就在盐库附近,我还没看见有人夜里下河游水。难得在一起玩的这么开心。

22
东河沿盐库在广化桥旁边,沿运河往东二十来米是蜜饯厂大门,沿蜜饯厂围墙再走上二十来米,就到了盐库。盐库门口的空场上,耸立着两架吊车,加上车臂有十来米高。盐库有五、六个篮球场大,十几米高,大大小小的库门有七,八扇。两辆久未使用的航车,车轨长满了铁锈。东河沿原来是运河边上最繁忙的码头之一,那时,路人经过吊车,看着车臂伸到船舱里把一包包货物抓到半空,再慢慢降落到车厢里,情不自禁嘴的学唱几句京剧《海港》里马老头的戏词:大吊车真厉害,成吨的钢铁,轻轻地一抓就起来。 
七十年代末期,航运业渐渐衰落,码头几乎处于废弃状态,空荡荡的盐库给谈恋爱,找地方骑马擦枪的人,提供了绝妙的约会场所。尤其是到了谈婚论嫁年纪的返城知青,处了对象却找不到地方亲昵,屁股在电影院板凳上磨出了层茧子,但也只能做些小动作。
曾有人闲着没事,坐在吊车驾驶舱里观察记录盐库里进进出出的人数,仅是夜里,就有二十三对男女,躲在盐库里谈情说爱或骑马擦枪。
新河滩上的草栅子是西门人的据点,市中心的防空洞,是市圈子里的人的据点,东郊公园是东门人的据点,盐库理所当然是南门人的活动据点。
广化桥派出所离盐库不足百米。
广化桥南北各有三个桥洞,前些年出过一个事故,有人去派出所报案,说看见有男人带了女人钻进桥洞里搞流氓活动。值班警察听后来了精神,也没向上级领导请示,擅带上两个联防队员去抓流氓犯了。在桥洞里谈恋爱的这对男女,是广化桥旁边蜜饯厂的青工,这两个人正抱在一起卿卿我我时,见有两束电筒光象刺刀一样射进了桥洞,紧接着又是责问,吼斥如晴天霹雳涌进耳朵。男的带上女的想从桥洞另一端爬出去,两个人你拉我,我拉你,结果全掉在运河里,女的不会游水就淹死了。因为这件事,政府赔偿给死者家属三百元,派出所长被撤职,值班警察和联防队员送去西山劳教所。从此以后,广化桥洞成为广化桥派出所管辖区域里的受到保护的真空地带,夜阑人静时,从桥洞里的男女欢叫声,传到巡逻队员的耳朵里,他们也是充耳不闻,视若无睹。
前年,轮运公司撤出盐库,断电断水,无意中却给苦于找不到寻欢作乐场所的人,无偿提供了个绝佳去处。这些人在盐库里各占一地,各自为战,啍唧啪啪声此起彼落,完事后拍拍屁股走人。相比之下,盐库要比公园,战略防空洞,河滩茅草屋,既安稳又宽敞,偶尔有联防巡逻队进来侵扰,他们可以在里面玩躲猫猫,也可以任意某扇门,溜之大吉。
盐库曾因出了一桩命案,七,八扇仓库门被公安贴了盖着鲜红印戳的封条。没过几天,封条就被人撕掉,每到夜里,依然人来人往,啍唧啪啪声此起彼落。
这桩命案轰动一时,震惊了常武地区。
陈央是茅山返城知青,谈了个对象在盐库隔壁的蜜饯厂上班。对象上中班,他若没事,便会去厂门口接她送回家。有几次,在厂门口接了个空,便心生疑窦。这天,他又蹲到厂门对面的树下,终于发现了问题。对象下班后是从盐库大门里走出来的,中班下班时间是十一点,她从盐库出来的时间是十二点。她前脚走出盐库,有个男人也贼头鬼脑的从盐库里走了出来,经过她身边时还用手捅了下她的腰眼。第二天中午,陈央实地考察,摸凊了大概情况。蜜饯厂后门正对盐库侧门,这对狗男女下班后从侧门进入盐库,完事后从正门出来。
周五晚上,他纠集了四、五个一块插队茅山的知青,带上手电筒,棍棒,事先进入盐库,埋伏在侧门两边。十一点刚过,借着通过天窗照射进来的光线,看到对象进了盐库,径自走到一排破木箱后面。没过几分钟,男的进了盐库后也径自走到破木箱后面。不一会,就从那方向传出女人哼哼唧唧的声音。
陈央对这声音自然不陌生,他带着朋友轻手轻脚走到发出声音的地方,突然摁亮手电简,果然看见有个光着屁股的男人,趴在对象身上。顿时恼羞成怒,上前把男的从对象身上拖下来,一声给我打,后面的人冲上来一顿乱棍,有一棍把他手里的电简打到了地下。
后来,陈央发觉男的不吱声了,感觉不妙,把他拖进破木箱里,一声撤,这伙人慌里慌张的窜出了盐库。那个打掉他手里电筒的朋友,没跟着他们一块撤,故意装着在专心致志地拧盖旋电珠修电筒,见他们全撤了,走到半裸着下半身,背靠在墙上瑟瑟发抖的女人,脑子轰的一热,边脱裤子,嘴里边念叨着;有比不日,天诛地灭。
正当他趴在女人身上做的来劲时,有人亮着电筒跑进来找他,急吼吼地说你怎么还有心思操女人,出大事啦,那个男的被我们打死了,赶紧跑路呀。
祸也闯了,人死了也不能复生,我们还不趁没抓进去之前,不操她个尽兴。等我操完了,你上,有比不日,天诛地灭。他边操边悠笃笃地说。
当天中午,有人发现乱棍打死的男人和轮奸到昏厥的女人,跑去派出所报案。
女的在医院里躺了十来个小时才渐渐恢复知觉,然后向警察讲了对象的名字,住址。
当天晚上,警察就把所有参与者抓捕归案。参与此案的六个人,两个枪毙,其余四个也都判了重刑。

到了盐库门口,许成脱下衣裳,身上只剩了条短裤,头一个跳进运河,紧接着徐戆大,秤砣,常客接二连三跳进运河,嬉戏打闹。
大毛趁人不备,把小姊妹拖进了盐库。
王志华出门前特意带了支24孔重音口琴;我不会游水,坐在岸上吹口琴给你们听吧。他吹的第一首曲是加拿大民歌《红河谷》,口琴声一起,岸上水里的人都唱了起来:
人们说你就要离开村庄,
我们将怀念你的微笑。
你的眼睛比太阳更明亮,
照耀在我们的心上
.走过来坐在我的身旁
请别离别离的这样匆忙
要记住红河谷你的故乡
还有那热爱你的姑娘...。
王志华接着又吹了首《哎呀,妈妈》。
陈洪娟问; 你除了吹口琴,还有什么爱好。
王志华脱口而出;没有了。
陈洪娟又问;欢喜看书吗。
王志华说; ;欢喜看小人书。
徐戆大爬到岸上来找香烟,正好听到这句,抢过话头; 我知道他还欢喜看黄色手抄本《曼娜回忆录》,《塔里的女人》,《一场春梦》,他都看过。
陈洪娟以为他讲的真话;你看黄色小说犯法的,我班上有个同学因为抄写《少女的心》,被学校开除了。
王志华辩解说; 别听他瞎说八道,我书不看,字也认识不多,怎么会去看手抄本呐。
许成,常客几个人抓着拖船后面铁锚,吊到广化桥下才松手,从那里上岸,爬到厂化桥栏上,做出飞行姿势,扑通跳进运河,游到盐库门口上岸,用衣裳擦掉身上水珠后准备回家,发觉大毛不见了。秤砣说别管他,他把小姊妹骗到盐库里做好事呐。
徐戆大正嚷要去盐库里找他,他和小姊妹嘻嘻哈哈地从黑漆漆的盐库里走了出来。
秤砣把他拉到一旁;老实告代,她是破鞋还是处女。。
徐戆大逼问道;《新婚夫妇必读》讲处女会喊疼的,她喊疼了没有
大毛说; 我操她时一直喊疼,你说是不是处女。
秤砣补充了句;妓女也会喊疼的。
徐戆大说; 《新婚夫妇必读》里写的,如果是处女,那里会出血,你带我们现场去检查,看有没有血迹。
大毛心里也想证实小姊妹跟他讲的是不是真话,就将他们带到铺在墙角落的蓬布前; 就在这里做,这个凹吭就是屁股压出来的。
徐戆大连着划燃了几根火柴,鼻尖几乎贴到脏兮兮的蓬布上,认真专注的神情,象是公安人员在犯罪现场查找蛛丝马迹,他用手指头蘸了蘸深颜色的渍迹,放到眼睛,鼻孔下面又是看又是闻,后来索性伸出舌头舔了下手指头; 你他妈吹牛逼,这味道又苦又咸,肯定不是从那里流出来的血的味道。
大毛反驳道; 那你说从那里流出来的血是什么味道。
常客一旁和调; 管她破鞋还是处女,反正大毛又不找她做老婆,有家归家,没家的归庙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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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23
唐国强,外号南瓜,工人新村那一片的地头蛇。
唐玉兰是他的妹子,一个月前,在红梅公园动物园里被常客搭上了。这天下午,她约常客去家门口的兰陵影剧院看电影,看完电影出来,正巧碰上雷阵雨。常客说从小就怕打雷,现在还怕,小时候听见打雷声,怕的会钻到台子底下去。她听了之后说要不去我家躲雨,我娘老子还有二个多小时才下班回家。
常客不是第一趟去她家了,半个月前,还在她家里住了一夜。那天,她和几个同学一起过生日,把常客也叫了去凑热闹。她和几个同学都是应届高中生,在饭桌上讨论是上班还是考大学,还有人说参军最有前途。常客越听越没劲,但说好陪她一块走,不好意思早退,就去兰陵影剧院买了七张八点至零点夜场电影票,说就当电影票是他送的生日礼物。
大家听了皆大欢喜,停止讨论,一块去看电影了。
看完电影,把她送到家门口,常客转身想走,却被她喊住,说这么晚你一个人走回完不安全吧,万一碰到社会上的冤家怎么办。
常客听出她话里有挽留的意思,顺水推舟说了句;我总不能因为怕而住你家吧。
她认真的想了半分钟; 住我家也是可以的,但有两个要求,一,我娘老子睡楼下,我睡楼上,上楼时要轻手轻脚。二,不能睡懒觉,天亮前就要起床回家。
常客一听是这么两个简单要求,满口答应;我还以为去你家先要上刀山,然后下火海呐。
那一夜,两个人郄都没睡,开开心心地玩到天亮,在她几番催促下,才依恋不舍溜出家门。

今天的这场雷阵雨,整整下了一个多小时,雨停后,唐玉兰,常客从楼上下来,刚跨过她家门槛,迎面碰见个要比自己大几岁的男人,目光充满戾气,一眼看过去就能感觉到这人是吃社会饭的,他伸手挡住常客,连问两遍;你来我家干了什么。
常客强作镇定;出门忘了带伞,到朋友家来躲躲雨。
唐玉兰听见阿哥的声音,急忙跑出来解释;他是我朋友,到我们家来躲躲雨的。
常客不想理睬他阿哥,趁着兄妹俩讲话机会,拔腿就走。
隔天下午,唐玉兰去厂门口等常客,见到他后慌里慌张的说;阿哥去我房间里检查,发现了我们做那事的痕迹,我也经不起的逼问,只好坦白承认,把你在我家过夜的事也讲了出来。阿哥要我带个口信,他要跟你见面,谈判。
我们是自由恋爱,你情我愿,又不是强奸,他凭什么来跟我谈判。你跟讲我住在西瀛街上,有事到西瀛街上来找我。常客气愤地说。
唐玉兰神情焦虑; 我阿哥外号叫南瓜,坐过牢,在这一片打架很有名气,你让我回去跟他这么讲,关系闹僵,对你没有好处。
常客听到这话也来火了; 你意思不闹僵就对我就有大大的好处,他坐过牢关我什么屁事。我也不是吓大的,我劝你近阶段也不要来找我,等我和你阿哥有个了断,我们再联系。你替我带个口信给你阿哥,就说我不想看见他,他想谈判就到西瀛街上来找我,他想怎么玩,我奉陪到底。
因为这句话,南瓜在社会上逢人就讲他跟西瀛街上那伙人,血战到底,雷声大,雨滴小,只听楼梯响,不见人下楼。虚张声势地空喊了一阵口号,也没在西瀛街上见过他的人影。
南瓜的口号也传到许成的耳朵里,见到常客后开口就说一粒老鼠屎,坏了一窝粥。现在社会上传说我们西瀛街上的人都去睡过南瓜的妹子,所以南瓜视西瀛街上的人为敌,血战到底。你玩弄人家妹子,我们来替你顶屎盆子。
一人做事一人当。常客豪气地说; 这个神经病要在社会上吹牛逼,放空炮,我有什么办法,我又捂不住他的嘴

李爱国在看守所蹲了三十三天,释放出来的隔天中午,常客叫上平头,秤砣,傅兵几个,在西瀛街上的杨柳巷饮食店里替他接风。吃到一半,傅兵问附近有厠所吗。常客说饮食店里没有厠所,大便要去对面的人民旅馆,小便我陪你去。
两个人朝着饮食店旁边的煤堆撒了泡尿。转身去店里时,常客看见马路对面有三个人,边拔铁尺边冲了过来,其中一个人就是南瓜。情急之下,他抓起插在煤堆里的铁锨,摆出迎接战斗的架式,傅兵朝店堂里大喊一声;有人来偷袭了。
南瓜原以为常客只有两个人,没想到饮食店里一下子冲出来五个手里举着长板凳,扁担的人,就在他见势不妙,兜转屁股跑路之时,常客手里的铁锨已经狠狠的拍在他的头上。他往前踉跄了几步,伸手一摸,见满手是血,喊了声撤后转身就跑。
常客自知手上扛着长板凳,追赶不上他们,隔壁又是西瀛街居委会,就说我们也散吧。
当晩九点多钟,常客躺在床上翻看杂志,忽然听到窗外有人说话的声音,紧接着是嘭嘭嘭时敲门声,凑到窗户前望外一看,院门前有十来个人影在晃动,其中一个人头上包裹的白纱布,尤有醒目,不用猜就知道,那个人是南瓜;这群赖皮,闹到门上来了。他听见娘老子房间里也有动静了,急忙穿上衣裳,鞋子,赶在娘老子去开门之前,从后门溜了出去,穿过沈府弄,跑到了王志华家院门口,院门年久失修,门锁早已失灵,稍微用力一推就开了。
王志华也是刚上床,听见常客的喊门声,穿了条短裤出来开门,让他进屋,
常客讲了大概情况,眼睛骨碌碌地在寻爬到阁楼上去的梯子;我想在你阁楼上待一夜,明早回去看看发生了什么情况。
王志华说;梯子被隔壁人家借去了,居委会安排王瘸脚住到最靠底的房子里,这两天正在打扫卫生。
常客朝他身后房间里望了一眼,压低声音说;你这么大了还和你娘睡在一张床上,那个不难为情啊。
王志华瞬间脸红到颈根上;这有什么大惊小怪,我从小就和娘睡在一张床上,睡习惯了,有时一个人睡反而不习惯。我关照你一句,跟任何人都不能讲我现在和娘睡在一张床上,你是最要好的朋友,才开门让你进来的。
难怪都说娘年轻漂亮。 常客若有所思地叽咕了一句。
徐丹娜穿着短袖圆领衫和短裤,从里屋里走了出来;这么晩,不会是来叫志华出去玩吧。
阿姨,我上中班,从厂里出来后没处去,来找他讲讲话的。常客下意识地多瞄了几眼她丰满的胸脯。
王志华陪他走到后门口; 五分钟內你不出来,我就回家。
常客娘老子惊魂未定的坐在房间里,见他回家,开口就责怪;你再三保证不在外面闯祸,怎么又去把人家头上打了那么大的一个洞。他们要是去派出所报案,你不是又要被抓进去了。
常客说;我打他是有理的,我打的是自卫反击战,不信你去杨柳巷饮食店问好了,我在店里吃饭,他们拿了铁尺,冲上来就要打我,我逃不掉只好用铁锨反击了。
那他们干吗要打你。老子问。
那人是神经病,跟我讲是认错了人,现在又上门来瞎闹,你们最后是怎么处理的。常客说。
常客娘说;那些人说是要等到你回家,或者付十块钱医药费,我们就给了他十块钱医药费。
常客听后故意反过来怪了娘老子几句; 你们上当受骗了,你们说去派出所报案,他们肯定比贼逃的还要快。

巴基斯坦电影《永恒的爱情》首映,选在了民丰厂会场,许成娘在厂门卫室上班、拿回了八张招待票,许成留了四张,另外四张给了常客。
常客拿了四张招待票去找王志华,说给你找了个约陈洪娟出来玩的机会,如果她一个人出来玩怕难为情,我来约秋月,四张招待票,我们四个人一块去看。
下午三点半,两个人没敢去厂门口,就躲在一旁的弄堂口,看见陈洪娟,秋月走出厂门。王志华说我脸皮没你厚,还是你上去一块约吧。
常客说; 你约是你的心意,我约是我的心意,我们各约各的。说完就垃上他上前去跟她们打招呼;我和王志华各弄到两张巴基斯坦电影《永恒的爱情》招待票,想请你一块去看。
不由分说,他把四张联票一撕为二,两张给了王志华,又撕下一张给了秋月。
陈洪娟见秋月爽快的答应了,她也紧跟着答应了;七点一刻,兰陵桥上不见不散。
常客,王志华在弋桥上跟许成和他的朋友周波,车美,戈豋会合后,步行去了民丰厂会场。
走到会场大门口,见还没开始剪票,就去了旁边兰陵桥,在桥上抽了根香烟,许成说我们先剪票进去,你们在这里等小姊妺吧。
此时,南瓜一伙人就坐在对面桥栏上,密切关注着常客的一举一动,看到他带着小姊妺进了会场,顿时怒火中烧,为妹子鸣不平,心想这狗日的把我妹子玩了耍了,又搭上新的小姊妺了。今天到了我的地盘上,看老子怎么收拾你。他吩咐手下盯上去,认准常客坐的位置。
常客是近视眼,招待票在二十二排,他劝说陈洪娟一块去找坐在一排上的人掉票,让他们坐到二十二排,自己坐到了一排上。
许成只当是他带着小姊妺坐在一块,做小动作不方便,就说电影散场后在民丰厂大门口碰头。
整场电影,常客见陈洪娟目不转睛看着银幕上载歌载舞的画面,也就没多说话。电影快结束时,他试探性的问秋月;志华欢喜上了陈洪娟,你觉得他们两个会好上吗。
秋月说;你的意思是让我做女方媒人。
有这意思,他们要是好上了我送你一只蹄膀。常客说。
你对朋友的事这么热心,你自己有女朋友了吗。秋月接着又解释了句;我顺口问问的,没有别的意思。
常客夸张地叹了口气; 目前没有红颜祸水啊,前一阵交了个女朋友,她阿哥反对,为此还打架,赔了十块钱医药费。唉,一朝被蛇咬,十年怕井绳啊。
秋月说;我才不信你十年內不交女朋友。
常客说;那倒不会,要是碰上满意的,绝不放过。这时,会场里的灯亮了,银幕上出现了个大大的完字。他忘了要跟许成在会场门口碰头的事,拉住秋月说; 我们不急,等人少了再走

许成在会场门口等了有十分钟,人都散的快没影了,还是见到常客,王志华也带着陈洪娟先走了,便跟周波说我们也撤吧。 几个人说说笑笑,往前走了二,三十米,不知从那里冒出来七、八个人,像道栅墙一字排开,手里提着清一色的铁尺,有人高喊着;砍,他们是一伙的。
车美一时也懵了,边拔刮刀边问许成; 他们是冲着我们来的吗
我们搞不清楚,看这阵势,也只好跟他们作战了,狭路相逢勇者胜。许成含糊其辞地说。但心里明白,这伙人肯定是冲着常客来的,常客跑掉了,就冲着他们来了。
出来看电影的,身上带的全是短家伙,听许成讲要作战了,周波,戈丁毫不迟疑地拔出匕首,刮刀,摆出困兽斗架势,一步步的逼近对方。
行人看着这两伙人手里闪烁寒光的家伙,知道有好戏看了,跑到马路中间,把人行道留给这两伙剑拔弩张,一触即发的亡命徒。
南瓜盯着许成手里刮刀,心里也发怵,他也懂得刀长一尺伤皮骨,刀短三寸取性命的道理,但仗着人多势众,开弓没有回头箭,箭在弦上,自己也没有退路可走了,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了,手里铁尺照着走在最前面的人,劈了下去。
车美见铁尺朝着自己劈了下来,躲闪肯定来不及了,左手臂一挡,右手里的刮刀,对着这人的肚皮,猛捅了几刀。
南瓜连叫几声哎哟,瘫倒在了地上。
许成往前猛冲了几步,对方的铁尺劈到头上的同时,手里刮刀顺势捅进了他的肚子,紧接着又是连捅二刀,直接把这个人捅倒在了地上。
这伙人见眨眼功夫,两个带头人被捅倒在人行道上嗷嗷怪叫,树倒猢狲散,哄的一下逃的无影无踪。
兰陵联防值班室就在民丰厂门卫室,当南瓜一伙人握着铁尺出现在会场门口,就有人跑去值班室报案。值班警察带了五、六个联防队员赶到打架现场,只看见有两个人躺在血泊中嗷嗷怪叫。有人指着行驶中的8路公交车,说有几个人跑到公交车里去了。警察在兰陵桥上拦下了一辆三轮柴油车,追到南大街上,才将8路公交车拦下。
这是辆末班车,车上总共只有八,九个人,售票员站出来指证,说这四个人是在兰陵站买票上车的。警察又从车厢里搜出把带有血迹的匕首,作为重大嫌疑分子,许成,周波,车美,戈丁,带进了南大街派出所,
常客,秋月走到会场门口,只听见有人在议论刚才打群架,那两个人会不会给死,他凑上去问被捅的人在那里,有人说刚被三轮车拖去医院了,警察去抓躲在公交车上的逃犯了。
常客这时蓦地想起跟许成约好在会场门口碰头的,望着门前冷淸的场景,心里闪过一丝不祥之兆。他跟秋月讲那几个朋友抓进派出所了。
秋月问; 你知道关在那个派出所。
我猜测不是广化桥派出所,就是南大街派出所。你肯的话就陪我去打听,这两个派出所里好些警察都认识我,你是女人,不会引起怀疑。常客说。
秋月勉强点头答应了。
他们先去广化桥派出所,秋月拎着袋面包走进值班室,问值班警察,说有人讲我表阿哥在民丰厂会场门口打架被抓进来,我是来给他送夜饭的。
值班警察说; 不是我们抓的。
他们接着又去了南大街派出所,才走到门口,看见值班室窗户前站了好些个看热闹的人,凑近一看,值班室有一个警察,两个联防队员。周波,戈丁蹲在墙角落。有个警察正要把许成,车美带到院子旁边一个专门用来关押犯人的小房间里。许成看见常客,朝旁边大门歪嘴。
常客看懂了他的暗示,等那个警察回到值班室,他拎了袋面包大摇大摆走进了派出所大门,经过几个亮着灯的办公室,里面空无一人,他心想大概都出去巡逻吧。
坐在过道口的是个年轻的联防队员,看见有人拎了袋面包,大摇大摆的走了过来,问他找谁。常客手往后面的二楼一揎,说我是来送点心的。就这么句话,骗过了联防队员,走到关押许成,车美的小房间前,轻轻拉开铁栓,手指着厠所旁边的侧门,说现在派出所里没几个人,赶紧逃。
派出所侧门旁边是马元巷小学大门,小学原先是尼姑庵,门前弄堂通着青果堂。
许成听见了拉铁栓的声音; 你先撤。
常客大摇大摆的走出派出所大门。
秋月舒了口气; 从你走进派出所大门,我就开始提心吊胆了。
常客心也在抖颤,但嘴还是要硬撑; 为朋友两肋插刀,有什么好怕。我进这个派出所就家回舅婆家,熟门熟路。
走到西瀛街口,常客帮秋月叫了辆三轮车,送她回家。
第二天下班,他先去了许成家,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,问他阿哥; 许成在家吗。
阿哥说; 昨天半夜里回家换了身衣裳,跟我拿了五块钱走了。中午,户籍警小费来讲,他把人捅伤关在派出所,这趟要送他进少管所了。

南瓜是躺在医院病床上录口供,他承认是自己先动手,对方是总共有四个人。
警察把他的手下抓进派出所,让他们指认许成,周波,戈丁,车美。这几人异口同声说,就是这四个人动手的。
二个月后,四个人家里都接到了判决书。许成,少管三年,车美少管二年,周波劳教两年。,戈登劳教一年。
南瓜也没逃脱法律的制裁;有期徒刑四年。

 
24
李爱国在看守所里关押了三十三天,原因是把吴红旗手下白插子的手臂打成骨折。那天,他和王长生几个人在南大街公交车站碰见二个白插子,便起了敲竹杠的念头,问他们要点买香烟的钞票。白插子自以为有吴红旗,陈之新做靠山,口气强硬的说今天没开工,身上没有钞票。他知道白插子出门开工,身上不带钞票这个规矩。他们押着白插子在百货大楼里上上下下转了大半个钟头,白插子以大楼里有反扒队员为借口,死也不肯开工。他觉得白插子也调戏自己,在百货大楼二楼转弯处,把白插子右手臂打成粉碎性骨折。
关在看守所的一个月里,提审三次,他一口咬定白插子右手臂是自己摔断的,他看见白插子插皮夹子,冲上去抓白插子,白插子见有人抓自己,在逃跑中摔了一跤,把手臂摔断了。
警察当场就把白插子放了,让他自己出钞票去医院验伤,看完病再来派出所。白插子看完病直接回家了,警察手上没有白插子的指证口供,只得把李爱国放回家。
这天,大毛经过和平电影院,看见在放映日本电影《追捕》,排队买电影票时想到也只有李爱国白天有空看电影,就买了两张电影票。
李爱国西门菜场里的豆制品加工场上班,上班时间是晚上十点上班,早上五点下班。他见大毛来叫自已看电影,一口回绝,说《追捕》电影我已经看了十五、六遍,台词都能背出来了。
大毛说;你不隌我去看,我赖在你家里不走。
李爱国经不起他纠缠,只好起床。两人在南大街上碰到陈之新,吴红旗带几个白插子站在文物商口。陈之新看见李爱国,走上来用讥诮的口气说;以后没钞票买香烟抽,可以伸手跟我要,跟我手下过不去有嗲意思,你不觉得丢面子吗。
几个白插子把你养胖了,就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了,好啊,我现在就跟你要十块钱买香烟,你给啊。李爱国听出他在嘲讽自己。
吴红旗嚣张的说;十块钱,没有。三分钱,我可以给,就当打发叫化子。
李爱国知道他不会给十块钱,讲这话目的,也就是想挑起事端; 他刚才的话你们都听见了吧,过几天我会来找他算帐的。
几天后,大毛骑车送小姊妺去厂里加班,经过搡炮家门口,看见吴红旗,搡炮,陈之新坐在家门口路灯下,面前的方板凳上放着香烟,茶杯,收音机里播放着王少堂的扬州评话《武松》。回家路上经过弋桥,他站在桥上,朝着李爱国家的窗户喊了两声,没过几秒钟,李爱国的脸出现在了窗口。
大毛做出很着急的样子,朝他猛挥手。
李爱国气喘吁吁地跑到桥上;什么事。
大毛说; 你不是要找吴红旗算帐吗,刚才经过搡炮家门口,看见他和搡炮,陈之新坐在路灯下面听评话。
李爱国明白他的意思;现在去那里召集人呐街,志华住在师傅家,秤砣整天跟女师傅腻在一块,徐戆大从拘留所出来后反而没有人身自由,被他娘看在家里,平头爷爷家又这么远。
大毛打断他的话头;再讲讲他们要走了,常客肯定在家的,三对三,搞偷袭我们肯定占占优势。你回家拿家伙,我去把常客叫出来,十分钟后弋桥上碰头。
十分钟后,三个人在弋桥上碰头了。李爱国给大毛,常客一人一根铁尺,自己留了槽钢。经过青果巷粮店,看见老雕,韦尼好几个人坐在大黑家门口,见老雕过来发烟,打招呼,大毛赶紧悄悄跟常客讲; 不能讲去偷袭,大黑跟吴红旗是一伙的,
常客说; 我就讲去找小姊妺。
擦炮家在二十二中学隔壁院子里,院门正对着向阳副食品商店。
原本计划好的是悄悄走过去,打他个猝不及防,打了就跑。走到距擦炮还有八,九米的地方,李爱国有如仇人相见,为自己大吼一声;砍。拎着铁尺就冲上去。
吴红旗反应敏捷,听见声音,双手抓起凳脚,噌的站了起来,用凳面挡住向着自己砍过来的槽钢。
偷袭失败。擦炮惊叫着逃进院子。
大毛手里铁尺也敲砍凳面上,虎口一麻,掉在了地上。
常客见吴红旗有板凳招架,铁尺敲向赤手空拳的陈之新,手无寸铁,他只得用手臂招架,哎唷了一声,手臂便抬不起来了,紧接着两记,都敲在了脑袋上。
擦炮叫声,惊动了在他家里打牌的人。王戆卵拔出刮刀,首当其冲,看见俯身弯腰去捡铁尺大毛,对着他的肩胛,后背,噗,噗就是两刀,紧跟着冲出来的人,用砖头,石头对着李爱国,常客一顿乱砸。
擦炮娘老子也追了出来,手着儿子的朋友又骂又叫。在他们的叫骂声里,这伙人嘻嘻哈哈地回去了。。
李爱国几个人跑到市图书馆门口路灯下,才停下脚步,查看伤势。大毛伤势最重,肩膀,后背各被戳了一刀,伤口不大但很深,血不住地往外淌,把白色的确良衬衫的染红了。头上还有个三,四公分长的伤口,头发丛里也全是血。李爱囯脑袋被砖头砸出了一个洞。常客右手腕骨上有一道伤口,血倒是在慢慢的凝固,但夹香烟手指却不住的颤抖。
大毛问:接下来怎么办
大毛伤口肯定要去医院消毒包扎,但我身上没有钞票。李爱国说。
常客用左手掏出口袋里的钞票,数了一遍;我上只有三块二毛钱。
我身上钞票只够买包香烟。大毛说。
我师傅这几天不在家,不然的话,可以去跟他借钞票,王志华,平头没有工作,肯定也拿不出钞票。情急之下,常客忽然想起以前在青青家抽屉里,看见有云南白药,纱布,红药水,紫药水,伤膏药,当时问那来的伤药,她说是妹妹在体校集训时,校医务室发的;跟我走,我厚着面皮去找原来的小姊妹青青,你们也都认识的,她家里有云南白药。
李爱国伸手拦下辆三轮车,价钱也不谈就爬上车。
五角场。常客说。
三轮车夫见大毛满身血迹,手里还握了根铁尺,价钱也没敢谈,吱吱嘎嘎的骑到元件厂宿舍楼下,常客喊了声停,摸出一块钱给他;没有了。
三轮车夫没敢吭声,拿过钱,吱吱嘎嘎的骑走了。
宿舍楼道,乌漆抹黑的象是钻进了防空洞,三个人作贼似的摸着栏杆走到三楼,一排五户人家,青青家303室,房门斜对楼梯口。常客让他们两个蹲在楼梯口,自已走到房门前,见门缝里有灯光,屏住呼吸,耳朵贴到门上,房间里没有一丝动静,按以前惯例,用指关节在门上轻笃三下,房间里传出细声细气的声音:谁呀。
我呀,青青的朋友,常客。常客听出是恬恬的声音,立马想好对策。
门里传出窸窸簌簌的声音,恬恬把门开出条缝,灯光通过门缝流到楼道;我姐姐今天厂上夜班,吃过夜饭去厂里宿舍睡觉了,你找到她有急事吗。恬恬看见他的背后还有人影在晃动。
可以进来讲话吗。常客说。
当然可以呀。恬恬拉开门,让他们进了房间,拎起台上热水瓶,晃了几晃;没开水了,我去对面厨房间换只热水瓶。她穿了身蓝色短袖运动服,转身时,又粗又长的麻花辫来回晃动。
常客拿起面盆,去对面水房里装了半盆自来水。
恬恬拎了热水瓶进来后轻轻关上房门,抬头看见光着上身的大毛,后背被鲜血染成暗红色,沾满血迹的白衬衫,扔在凳上,禁不住发出声惊叫后又条件反射地用手捂住嘴:“你们怎么啦。
常客随口编了个见义勇为,打抱不平的故事;刚才在东郊公园门口,看见好几个流氓在欺负一对谈恋爱的,就上去劝架,没想到引火烧身,流氓跟我们劝架的打了起来,还用水果刀刺伤了我的朋友。他把大毛的白衬衫扔进面盆里;我记得你家里有云南白药,紫药水,伤膏药,先拿来给我们救救急。
你们要去医院缝针,打破伤风针的。恬恬从抽屉里拿出两瓶云南白药,红药水和纱布,拧开瓶盖,倒出一粒红色急救丸,放到大毛掌心里;这是救命丸,先吃了。
大毛把急救丸往嘴里一扔,用唾沫把急救丸吞咽下去后朝常客眨眨眼睛;跟你讲现在好人做不得,你偏不听劝,要见义勇为充好汉,结果呐害人害已,我们两个人跟着你倒霉。
恬恬充当起卫生员,用火柴梗卷上卫生棉,蘸着红药水,先将大毛伤口周围血迹擦洗干净,然后把二瓶云南白药,全都填进了三个伤口。剩下来一颗急救丸,也给大毛吞吃了。接着把大毛的血衣拿到水房里搓冼干净,晾在阳台衣架上。
常客问;家里有吃的吗,我们三个都饿了。
只有一碗饭,我明天早饭,要不就泡给你们吃,我上学路上可以买了吃。恬恬替常客手腕上箍上几圈纱布,便去厨房间煮泡饭。
能搭上这样小姊妹,我死也瞑目了。年轻貌美,心灵手巧,又会体贴人,你肯把她介绍给我认识皮。大毛眼睛瞄看着常客。
李爱国说;就不要做白日梦了,如果好搭,他自己早就搭上了,还轮得到你吗。
你晓得个屁,他把她姐姐甩了,怎么好再去搭她妹子呐,你当人家都是活痴婆子。大毛说到兴头上就忘了身上的伤口,猛一抬手,紧接着又哎哟哎哟连叫了几声。
闭上你的夜壶嘴吧,当心被她听见了全都扫地出门。常客轻轻关上房门;人家还是个初三学生,人家帮你做了这么多事情,你狗日的还要在背后拿人家寻开心,真是拿好心当驴肝肺。
你别讲年纪大小,青青跟你在一起时不也是这年纪吗。老实说对她动过歪念头没有,你说没有,我要动了。大毛说。
我对她动歪念头要向你汇报吗。常客说。他确实对恬恬起过念头,但也是即起即灭,如大毛听说,觉得要和她做男女关系的朋友,没有这种可能性,还是断了这种妄念。
恬恬端了只洋锅子,放到台上,锅盖上还有半碗酱瓜,三只空碗 ;就剩这么点饭菜。
大毛老实不客气,拿起勺子先给自己盛了一碗泡饭,哗啦哗啦的吃完后碗筷往台上一推;你们吃吧。
恬恬把剩在洋锅子里的泡饭,全盛进碗里;还有半碗,你们两个谁吃。
常客说:给他吃吧,我不饿。
你先叫饿你吃吧。李爱国说。
你拎不清啊,我是替你们叫饿的。常客站起来离开饭桌,甩甩手臂,摸摸脑袋,走到了阳台上。
恬恬把空锅子拿到厨房里去洗涮了,趁这机会,他们三个人头湊到一起,商量回家呐还是找地方过夜。大毛说;我现在这付样子肯定不能回家,即使明天去厂里开了病假,也不能住在家里。
李爱国指着床头柜上的闹钟;快十点钟了,赶紧决定,我还要去上班。要不你们去平头家。大毛说;他家太远了,夜班公交车只到百货公司。
常客想了想说:要不我去厚着面皮跟她讲,说那伙流在路口打埋伏,我们在她家坐到下半夜回家。他回头看见恬恬站在门外面不进房间,猜想她可能看见这几个人神色诡秘的商量正事,故意不进来。便走上前,把想法跟她一讲。
恬恬没作多想就答应了;没关系,但是早上六点前一定要走,我娘每天上班前会把烧好的饭菜送过来。
恬恬上床后关了电灯,放下帐幔,很快的进入梦乡。
李爱国也不讲要去上班了,三个人坐在阳台上抽烟,压低声音讲话。光着上身的大毛分不清是伤口痛,还是被夜风吹的牙齿打战,晾在衣架上的衬衫湿漉漉的,散发着血腥味。大毛拔出烟壳子里最后根香烟,叨咕了句;香烟要抽光了,没有香烟抽怎么熬夜。
常客趴在阳台上说人被砖头砸晕了,手腕痛,不要抽烟。
大毛又改变了主意; 没有香烟抽坐天亮,太难受,还不如去平头家困觉。走过去也就一个钟头,万一路上还能拦到辆三轮车吶。
要去你们去吧,我厂离这里近,只隔了座朝阳桥。我现在头晕想吐,可能脑震荡了,走不动路。明天到厂保健站开张三联单,去医院看病,混病假。大毛你最好也去趟医院,让医生重新帮你处理伤口。常客说到这里,忽然变的愤怒起来;操他娘的,本来想打场漂亮的偷袭战,结果被人打成落水狗。
有恩不报非君子,有仇不报枉为人。大毛伸手摸了下衬衫,还是潮的。
我们换穿衬衫吧,我走的时候衬衫应该干了。常客脱下身上衬衫,又从身上摸出二块钱给了大毛,给自己留了包香烟钱。赤着膞,轻手轻脚地开了房门。
大毛走到门口还回头贼嘻嘻地说;你狗日的就巴不得我们走,然后好对她下手了。
李爱国说;我们等于赶过来演了场苦肉计,帮他成全了好事。
常客赤着膊,昏昏沉沉地趴在台上困了一觉,醒过来时,无意中头枕到了手腕上的伤口,一阵剧痛,禁不住哎哟哎哟了两声。
恬恬是被关阳台门时发出的声响闹醒的,他们后来的讲话,都听进耳朵里了。比如常客情愿自己赤着膊,把身上衬衫给朋友穿,把钞票都给朋友,给自己只留包买香烟的钞票,自己先讲饿了,泡饭烧好又让给朋友吃。这几件有情有义的事,让她心里有了些许感动与欣赏,原先的好奇,渐渐转化成单纯的好感。那天在水门桥邮局碰见他后,回来就问阿姐青青,说最近常客怎么不来找你玩,今天我在邮局门口碰见他,还跟他借了本书。阿姐说跟他出去玩有点吓咝咝的,身上不是别把刮刀,就是带根铁尺,好象满世界都有冤家对头。从阿姐嘴里讲出来的他,跟她平时看见的他,截然不同。以前在家里碰见他,总是看趴在台上看书翻杂志,看见她下课回家,把台子让出来给她做功课,自己坐到阳台上去。阿姐认得的朋友中,也只有他和阿姐去看电影,逛商店,会带上她一块去。刚才,听见他哎哟哎哟叫了两声,赶紧起床开灯;你怎么啦。
沒事,刚才不小心碰到了伤口。常客笑呵呵地说。
恬恬去了趟楼道里的公共厕所,回来后看了下闹钟; 三点五十分;你上床睡一会。
困思懵懂的常客听到这话,迟疑地问了句;你吶。
我不睡了,做作业,背书,你还可以睡两个小时,我娘来之前喊醒你。恬恬似乎还有些不放心,把门锁保险给上了。
常客躺到床上,把恬恬的薄被子盖到身上时,有种从未有过的温暖,在心里漫溢。
睡意,加上头晕,胡思乱想了一会,便自然进入了梦乡。
恬恬专心做作业,忘了看钟,娘的敲门声吓了她一跳,起身要去开门时才意识到常客还睡在自己被窝里,嘴上将来了来了,一边推醒常客,示意他赶紧钻到床底下,边将他的鞋子一脚踢到床下;别出声,我娘来了。
娘进了房间,把饭菜放到台子上后问道;你怎么把门反锁上了。
夜里听见楼梯口一直有人咳嗽,我害怕嘛就去把门反锁上的。恬恬趁娘去厨房的机会,收下晾晒在阳台上的衬衫,塞进了书包。
娘进来关照几句,就去上班了。
一场虚惊,虚惊一场。常客从钻床底下钻出来时,嘴里不住地念叨。
我差点被吓晕过去了。恬恬收拾好书包,让常客穿上散发血腥味的衬衫,打开房门,探头左右一看; 快走,楼道里没人。
常客下楼后,站在她去学校的必经路口,看见恬恬骑着自行车过来,上前招呼; 下来,我请你吃饭。
恬恬说; 不用了,我校门口有饮食店,我送你去牌楼弄公交车站,还是顺路送你搭文化宫。
文化宫,常客说示意她下车; 你看看那有女孩子骑双人车送男的。
恬恬说;你的手不是受伤了吗。
没事的,好了。常客骑车到了文化宫公交站前,下车把自行车交还给她时说; 我该怎么谢你吶,过两天我去校门口接你一块看电影。
恬恬说; 好啊,但跟谢谢没关系。
常客试探了句; 你会把今天的事吿诉青青吗。
恬恬调皮一笑; 你希望我讲还是不讲。
常客说; 我当然希望你不要讲,讲出来太丢人现眼了。
那我就不讲。恬恬嫣然一笑,骑车去了学校。
常客看着她的背影淹没在了人流里,抬起头来望望阴霾密布的天空。明明是阴天,在他眼里却觉得是个艳阳天。

25
昨天晚上,王志华和陈洪娟看完电影,分手时约定明天叫上秋月,一块来他家里来吃午饭。今天一大早,他就起床收拾房间,打扫卫生。出门倒垃圾时迎面看见常客正朝自己走来,问他是来找自己的吗。常客举起裹纱布的手腕,说当然是来找你。待他走近后看见身上穿上的白颜色的确良衬衫上,还有斑斑点点的血迹,料想他又出了什么事; 昨天晚上去找你,说是被大毛喊出去打牌了,结果是去被人打了。
常客把昨天夜里发生的事,简单扼要讲了个大概; 你找我有什么事。
王志华说; 今天是陈洪娟,秋月厂休日,我约了她俩来家里吃饭,不要叫上你吗。
进了房间,看到靠在阁楼上的梯子;你娘去上班了啦,阁楼上有床铺吗,困死了。
王志华说; 没有床,但铺个地铺很方便,十分钟搞定。我娘去菜市场了。
常客说;困死了,现在只想睡一觉,睡醒了去韩俊卿伤科诊所,手腕估计受伤了,要去跟他要点伤事。
王志华爬上阁楼,把席子铺在铺地板上,再加上条半垫半盖的薄被子,就算是地铺了。
常客脱下衬衫; 把这罪证扔掉,给我重新找件衬衫,如果我睡着了,就不要叫醒我。
到了吃饭的钟点,王志华还是让秋月爬到阁楼上去把常客喊下来一块吃饭。
秋月爬上阁楼,见常客睡得正香,就用嘴凑近他的面孔,然后呼呼的往他面孔上呵气,吹风。睡梦里的他觉得面孔上痒咝咝的,象是有小虫子在皮肤上爬行,伸手抹了下脸,侧过身子继续睡觉。
秋月爬下阁楼说;叫不醒,让他睡到自然醒吧。
王志华说;我娘特意烧了这么多个菜,今天不吃掉,明天馊了都倒掉可惜吗,继续叫。
秋月这趟带了块冷毛巾,爬到阁楼上后把冷毛巾盖在他的面孔上,直接把他给激醒了。他睁开眼睛看见秋月的面孔近在咫尺,张开手做了个搂抱的姿势,手还没伸直,却哎哟哎哟连叫了几声;昨天走路不小心踩上香蕉皮,摔了个大跟斗,睡了一觉后全身都痛。
志华等你下去吃饭。秋月说。
没有胃口,不想吃。常客尝试着慢慢地伸直手臂。
给你抱十秒钟,然后下去吃饭。秋月以为他想要搂抱自己,索性将身体侧靠在他的身上,丰满的胸脯无意中紧贴在他的右脸颊上。
自从那次陪着自己去派出所找寻许成,常客便对秋月产生了好感,尽管讲话带着点乡下口音,年纪要比自己大二,三岁。但她那张圆圆的脸,杏圆眼,开朗的性格和丰满的身体,都是让他难以抵挡的诱惑。他忍不住地用受伤的手搂抱住秋日的头,左手伸进她的短袖衬衫里去解胸罩上的搭扣。
秋月似乎对他的这样行为早有了心理准备,当他的手在自己胸脯上揉来揉去,她也是娇声娇气地说了句;再加十秒钟,不许超时。
常客的手摸到秋月奶子的那一瞬息,眼前蓦然出现恬恬和自己文化宫公交车站台扬手说再会的情景;去想她干吗呐,她不可能做你女朋友的,及时行乐吧。想到这里,他和秋月亲密了一会儿,松开手后说;下去吃饭。
吃过饭,常客说我上阁楼睡一觉,下午去韩俊卿伤科诊所配几张狗皮膏药。
陈洪娟,秋月收拾杯盘碗筷,王志华闲着没事,爮上阁楼说了些话。常客问他跟着老林工点手艺,长进如何。王志华说学不会,自己天生不是做贼的料。跟在他屁股后面混钞票,总要比上班要惬意,还可以积累些混社会,识人心的经验。接着他又问起常客对未来也有什么打算,见常客耸肩一笑,表示没有想法。他说继续瞎混,不出一年,也要跟着许成,陆建强一样上山吃官司。他见常客听了这话,脸上现出一丝不悦表情,想到许成几个人是为了他的事情去吃官司的,急忙辩解,说我不是怕吃官司,但总觉得就因为打打闹闹去吃官司,心有不甘。
常客漠然地问了句; 那你要为什么才肯去吃官司呐,象我们这样的人,除了打打闹闹,还会有其它事情能让我们去吃官司吶。
王志华一时语塞,或是觉得两个人话不投机,便换了话题; 秋月怎么样,我觉得她对你有那意思,想睡她的话,我和洪娟去逛百货公司,你趁机叫她上来陪陪。
常客说; 听你这口气,洪娟已经被你搞定了。
王志华不无得意地说; 当然啦,还是处女。
听到处女两个字,常客突然有种失落感,老虎窗外蓝天白云,心想虽然睡过好几个女人,但没有一个是处女,恬恬肯定是处女,但自己却没那个福份。
王志话见他不说话,以为默许了他的建议,爬下阁楼跟秋月讲; 常客有话跟你讲。
秋月信以为真,爬上阁楼,坐到地铺上; 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讲。
常客随口说道;你在他们中间当电灯泡吗。
话音刚落,下面传来王志华的声音; 我和洪娟出去买零食,你俩帮我看家。
秋月看见枕头旁边有包没拆封的香烟,拆开后点着一根,抽了两口,又塞到他的嘴里。
王志华既然创造了这么个难得的机会,常客当然不肯坐失良机,他抽了几口烟后又把塞到她的嘴里,开始解她衬衫上的纽扣,解到第三粒纽扣,秋月忽然抓住他的手,他本以为秋月要作出应有的抵抗,谁知她笑吟吟地说,你是想做那事吧,你这个伤员老老实实的躺着,让姐姐来服侍你吧。
出乎意料的惊喜,让常客象个听话的孩子,老老实实的躺在地铺上,看着秋月先是脱光自己身上的衣裤,然后替自己脱掉身上的衣裤。更让他感到惊喜的是秋月骑坐在自己的身上; 女人原来也可以在上面做这事。这让他想起在号房里听老官司讲有女强奸犯一事,当时听了百思不得其解,被男人压在身底下的女人,怎么有強奸男人的可能性呐。
完事了。
秋月笑嘻嘻问; 我做的怎样啊。
太享受了。常客闭上眼睛问道; 你睡过几个男人。
秋月叹了口气; 三,五吧,我十七岁时跟生产队里会计好上了,他有老婆。后来有人给我介绍了隔壁村上的小伙子,人很好,积极上进,在部队里入了党,当上副排长。前两年复员回老家,有人把我和会计的事吿诉了他,他知道这事后三天两头跟我吵架,骂我是骗子,女流氓。我娘怕这臭事传出去了没脸见人,就提前退休,让我进城顶替了她的工作。
两个人并躺在地铺上,直到听见开门声,才依恋不舍的起身,穿上衣裤,爬下阁楼; 我要云韩俊卿伤科诊所了。常客说
王志华把他院门口; 搞定了吧。
常客呵呵一笑; 等我发了工资,请你们吃饭。

在韩俊卿伤科诊所里,常客意外的碰见沈鸿基。
轮船码头对面有栋青砖楼房,楝木大门上那对生满铜绿的虎头门环,据说文革期间,楼房主人给门环做了木罩,从而逃过一劫。暗红色的门楣上方按放了块六角形的小镜子,有人说这是照妖镜,能避邪镇妖。门旁挂了块一米多长,八寸宽的白底红字招牌,上面写着:韩俊卿伤科诊所,这几个字还是韩俊卿请常客老子写的。常客走到诊所门口,正巧看见沈鸿基在一个女人的搀扶下,从三轮车下来,他正要跑上去问是否要帮忙。诊所里跑出个头发梳得纹丝不乱,油光刹亮的男人,殷勤地跑上来,和那女人一同把他搀扶进一楼客厅,然后给每人泡了杯红茶;韩师傅在楼上会二个外地来的朋友。”
沈鸿基跟他客套了几句,回头问常客手腕受伤是怎么事。
常客说; 是走路不小心摔了跤,手撑地时把手腕扭伤了。
沈鸿基说;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讲的话,看你整天在社会上东混西窜,人上百口,贼鬼都有。光靠打架能成事吗,况且成事靠的是三分能耐,三分运气,四分贵人扶持,你占了几分。
常客说; 我又没想成事,只是想让自己过的开心
沈鸿基也许觉得在诊所里不适合谈论这些话题,便换了话题; 你来韩医生看病,事先预约了没有。
我用不着预约,他常去找我老子下象棋。常客神气活现的说。
你知道他什么来头吗。沈鸿基象是在给他出考题
我当然知道。常客把从老子那里听来的故事,贩卖了一遍; 你知道黄金荣在玉佛寺过80岁生日的第二天才收韩俊卿做关门徒弟吗,并不是看在他和老婆林桂生是亲戚的份上,也不是跟看在他马前鞍后跑了这么多年,没有功劳,也有苦劳的份上。生日那天,虽然有杨虎,杜月笙做总主持,四大徒弟程锡文、杭石君、龚天健、鲁锦臣把门,上海地下党也安排人去参加了生日宴会。这人从身后绕到前面去敬酒时,黄金荣忽然觉得背脊发凉,回头一看,正好韩俊卿上前挡在他背后,他也知道敬酒的人,来者不善,便说了句;让我徒弟敬你一杯。他用这句话,回绝了地下党的敬酒。象他这样身份的人,说出的话,掷地有声,不可能收回的。第二天,黄金荣向内宣布,韩俊卿是他的关门徒弟了。韩俊卿倒霉也倒霉在这句话上,两年后,全国解放了,黄金荣手下的好些徒弟喽罗都被政府抓进上海提篮桥监狱,韩医生也未幸免,关在提篮桥监狱整整十四年,七十年代才被放出来。他在提篮桥监狱里面,认识了个姓肖的江湖郎中,后结拜为兄弟。肖郎中是死在监狱里的,死之前把祖传秘方和手艺统统传授给了韩医生。他是75年到西瀛街上来开诊所的,这栋房子,原先是他叔叔开的镖局。各路跑码头的好汉大仙,只要路过常州,先要到他这里拜码头的。
这时,听见有人下楼的声响,他赶紧刹住话头。
沈鸿基叮嘱了句:估计没有几个人知道他的这段历史,以后那怕烂在肚子里,也不要在外面乱讲。人家是见识过惊涛骇浪的,如今只想守着这块招牌,风轻云淡安渡晚年。
我老子说自己过去读的四书五经,如今一无用处。而韩医生是人情练达即文章。
韩俊卿穿着件白大褂,出现在楼梯口。一米七五左右的个子,不胖不瘦,头发乌润,开口一说话,眼睛笑眯成一条缝。他先把朋友送到门外,转身进来先给沈鸿基打招呼;你不会上门来陪老哥摸二把纸牌吧。
沈鸿基谦逊一笑;这阵摸纸牌摸到手臂抬不起来了,有朋友找了个医师,上门针炙了两回,病行反而更严重了。
干这行有个说法,一窍不得,少挣几两碎银,得了一窍,掌柜的不要。有些人得了半窍功力就出手,结果只会让病人活受罪。这徒弟跟我好些年了,我至今还是不敢轻易让他上手。韩俊卿吩咐徒弟拉直他的手臂,揉搓,推拿一番; 陈年老伤复发,没有特效药,靠养,适当运动。
妙手回春,名不虚传。沈鸿基让女人用手绢擦掉额头上的汗珠子。
艾叶点着的味道从后屋里徐徐飘出,那女人揉着鼻子问;那里在冒烟,我闻到一股焦糊味。
这是药味道,不欢喜闻去外面等我。沈鸿基看着女人走出诊所后问道;上回听你讲有壮阳秘方,我想试试的呀。
秘方有,但是配不齐药材,我托了几个朋友,还缺三种药材。别急,急火攻心,这事我放在心上了。急病慢养,先在家里躺上十天,记住,尽量保持卧睡姿势,静养一个月,呵呵,那事先不要急着做。韩俊卿示意徒弟去楼上拿药,回过头来招呼常客;小朋友那里受伤了。
常客勒上衣袖,将手腕伸到他面前;这里。
韩俊卿查看了伤势,也没问是怎么受伤的,吩咐徒弟配了五贴狗皮膏药;一贴敷两天,敷没了没见效,再来找我。
常客明知不会收钞票,还要故意做出付钱的样子;多少钞票。
韩俊卿说; 回去帮我给你老子带个口信, 晚上来我这里喝一杯。
常客转身时看见墙上新挂了付对联,看了会,一字一字地念出声来;江湖浪迹念旧游,故人生死各千秋。
小朋友居然能把这草书对联能够一字不错的念出来,不错。韩俊卿头转向沈鸿基; 这小朋友身上有种异人的天赋,只是没被发掘而已。
沈鸿基和调了句;是啊,一旦发掘,如何发挥又成了问题。
发挥这事,又要讲究运道了。韩俊卿说;
常客脸上现出一副得意柤;这几个字很眼熟,不会是我老子写了送给你的吧。这两句诗我知道出自是常州人恽代英的《狱中诗》。
韩君卿把这两句诗也念了一遍; 去掉这首诗的背景,仅从字面上去理解,真是好句子啊。说到这里,他见徒弟拎了中药,药膏从楼上下来,给了他三张药膏;回家吧,叫你带的口信别忘在了半路上。

常客一夜没回家,常客娘老子也是一夜没睡,凡是认得的朋友家都去敲门问了一遍,在西瀛街周围的七,八条弄堂,寻找到后半夜。常客老子后来实在走不动了,就坐在派出所对面的台阶上,看见有警察抓了人进派出所,心惊胆战地凑上去望一眼。后来还是被户籍警小费劝回了家,说碰到你儿子,我会把他押送回来的。
中午,常客老子收到在外地念书的小女儿宜芳来信,说过几天要回常州实习,看了下写信日期,也就是今,明两天到家。这封信让他暂时忘记儿子带来的烦恼,坐在明堂里自酌自乐时,手指笃敲着台面,哼唱了一段谭鑫培的《打渔杀家》;
昨夜晚吃醉酒和衣而卧,
稼场鸡惊醒了梦里南柯。
二贤弟在河下相劝于我,
他叫我把打鱼事一旦丢却。
我本当打不打渔家中闲坐,
怎奈我家贫穷无计奈何!
清早起开柴扉乌鸦叫过。
午觉睡醒后常客老子带上象棋,去了人民公园的落星亭,王木匠在亭子里摆了半个月的象棋残局,他把半个月的零用钞票也都输给了王木匠。今天算是脑子开窍,在棋摊前坐了二个小时,赢回三局。回家路上去菜场逛了圈,买的大篾篮里装了半篮子菜,接着去面馆买了半斤猪头肉,一瓶小瓶装的常州白瓶。回到家后,打开红梅牌收音机,旋钮一转,正好调到谭鑫培在唱《当锏卖马》,他一边咿咿呀呀的跟着啍唱,一边往书桌铺宣纸,研了一汪墨,从籐条书架上找出扫叶山房印制的席氏藏版《中庸》,准备抄写上一段,打发时光。籐条书架的两百来本线装旧书,老书,是他在结束了五七农场劳动改造后调到文革委,偷回家的。他在文革委专职抄写标语,大字报,文革委设在人民公园里的青少年之家,后改建成为戏校。文革委后门连通一座破落的庙宇,文革期间,这座庙宇用来做了文革委仓库。政府号召破除旧思想、旧文化、旧风俗、旧习惯,各居委会,红卫兵小将从人家里抄收或是自愿上交的四旧书籍,字画文玩,集中拉到文革委,毎天有满载书画文玩,四旧书籍的卡车,板车,送到文革委礼堂。经文革委审查之后,有些书送到市图书馆,有些书拖到三堡街上的立新厂里打成纸浆。这四旧书籍里,明清线装书及民国平装书居多。常客家里本来也有满满几柜子四旧书籍,被红卫兵小将,造反派连柜子带藏书直接拖到立新厂里去了。常客老子借着在文革委抄写标语,大字报的半年多时间里,瞅着机会,就往人革包,裤管里塞上两本,有如蚂蚁搬家,陆陆续续也偷回几捆线装、平装书。偷回来后不敢藏在家里,便挖空明堂里的花坛,铺上两层油毛毡,再用塑料布把木箱子包裹的密密匝匝,埋进花坛后还要在上面种上大蒜和太阳花。埋在土里的这些书,直到粉碎“四人帮” 后才敢让它出土,重见天日。
抄完《中庸》第一章的第一节,常客老子搁下笔,直起身子从头至尾念一遍,看有没有别字漏字;道也者,不可须臾离也,可离非道也。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,恐惧乎其所不闻。莫见乎隐,莫显乎微。故君子慎其独也...”他把“故君子慎其独也”多念了一遍,正要划火柴给自己点烟时,听见明堂里也有划火柴的声音,走到窗口往外一望, 是儿子常客坐在明堂里的竹椅凳上,嘴里叼着刚刚点燃的香烟。他怕自己眼花看错了人,走到客堂间的窗户口,揉了几下发痒的眼睛,定睛一看,那个灰蒙蒙的背影正是儿子常客; 你一夜没回家去了那里,你娘吃完饭又去厂里找你了。
你们就知道去朋友家去厂里找找找,搞到我象个逃犯,去那里都要低着个头。我没事情自然会回家啊。常客把香烟往地上一扔,气呼呼走进自己睡觉房间,上了插销;我困觉了,不要叫醒我。
常客是老来子,上面有两个姐姐,常客老子在55岁时才有了他。这个儿子可以是捧在手里长大的,常客老子对他也寄予厚望,三、五岁时就教他背诵三字经,唐宋词,他不但学得快,理解能力也强。自从进了学校,不知怎么就变得戆头戆脑,傻里傻气,教师说他脑子灵活聪明,可期终考试成绩报告单上总是挂满红灯笼。尚书弄里有七、八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孩子,下课回家路上,把他堵在弄堂中央,哄骗他扮演排雷英雄。他就真的书包往旁边一扔,双手抱头,身体像根擀面杖,在十几米长的后弄堂里滚过来滚过去,不时的嘴里还要学着爆炒米机炸响声;嘭,报吿连长,我排掉一个松发地雷。有一回,那群孩子看见常客老子从弄堂口走了进来,贼也似的一个个躲回家,常客却还在滚来滚去。他看着滚到脚旁的儿子,啼笑皆非,长叹一口气,默念了苏东坡《洗儿诗》的后两句:“但愿我儿愚且鲁,平平安安到公卿!”
进了中学,这种傻里傻气变成了犟头倔脑,家里学校一个样子,要是有听不惯听不进的话,把他惹急了闹上一通,学校不去,家也不归,在公园树林里的沙堆上挖陷茅坑,把书包,鞋子埋在树旁边,插上根树枝做记号。在沙堆上从下午天黑,再去找做了记号的陷茅坑,发现树枝被那个手贱的人,拔出来后扔到沙堆上了。常客娘老子一路找到公园,看见他撅着屁股扒沙子,就帮他在每颗树下扒呀扒,扒了二个多小时,总算从沙堆里扒出了书包和鞋子。后来,在公园里拜了师傅学摔跤,才学了三天,被师傅一个反手背包,脑袋撞在树桩上,摔出个脑震荡,在医院里躺了一个多月。常客娘也开始怀疑儿子天生不是读书的料,怎么一进学校就变得戆头戆脑了。有一天,当学校老师把学校处分单和油印的初中肄业证书送上门,他们商量也就让儿子歇在家里,然后娘去厂里办了因病提早退休,让儿子顶替进厂。可儿子进厂的第五天,因为打架,警察去厂里抓了他,先在食堂里开了场批斗大会,才把他押送进了拘留所。常客娘一生好强,在厂里连年评为先进工作者,却因这件事,大病一场。
常客正在梦里回味与秋月做那事时美妙的感觉时,被嘭嘭嘭的敲门声拉回到了现实;你经常旷工,厂里要处分你知道吗。常客娘在门外嚷叫着。
常客打开房门,显得很冤屈的样子;每回遇到急事都打电话去请假的,车间领导存心为难我,要我出示证据,我请假又不是去犯罪,那来证据呐。
常客娘说; 我和车间领导讲好了,从今天起,遇到什么急事向我请假,我再打电话到厂里去替你领导请假,知道了吗。
知道了,知道了。常客往床上一倒,用被子蒙住头;别闹了,我要困觉了。
常客家是慈父严母,小时候做错事,都是娘来上规矩。上初中那年,在同学家上军棋,玩到九,十点钟才回家,到家后就被娘一把拉着手臂,吓唬说既然你不听话我也管不了你,我们一起去跳井。常客信以为真,面色煞白,赶紧求饶说晚上再也不出去玩了。
这一招,让他在接下来的半个多月里,下课回家,足不出户。
常客娘的这招,后来被常客老子阻止了; 儿子万一那天犟头倔脑的真去跳井了,我们还活不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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